二月二十这日,张昇宣算是从情伤中缓了回来,这五天他也不说书,写字下笔也是涩的很,干脆在家里呆了几日。这日是个好日子,他看外面下了雪,太阳一出来雪就化了,王氏这几天身体有坏的趋势,改了药方,开销就更大了。张昇宣算是生活给逼的,不得不去那夙兴阁讨没趣儿。
到了夙兴阁,已经是辰时中了,二楼的书说了大半,梁浦正口干舌燥地坐在说书台上,他打眼一看张昇宣是来了,也不多说,便找了个由头下台,把张昇宣推上台去。
张昇宣说书,前几日留个大坑,讲的是女周中兴之主和帝周令安的后宫奢靡生活,正讲到当时国乐总教习也是这位和帝的男宠小张氏阁台遇害,小张氏由三十尺高的地方坠下竟然生还,这事儿只讲了面儿,没讲里儿。而今天,他不接前面梁浦的四国传,反而填起了别的大坑,是为花墙会。
花墙会除了是说书段子,其中有不少部分套的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落子调。落子调是千年前被人挖掘出来的一本古籍上带的,古籍上还有京调、杨调、川调、花鼓调等。这些调子在千百年来被人们复原,唱落子调时更要配上两块板,一长一短,以长击短,这两块板被叫做羁绊。
张昇宣收拾说书的台桌,抽出上面的羁绊,先说了定场诗,后打了几嘴哈哈,管他是坊间杂事还是什么的,把底下人逗乐了,开始了花墙会的词。不久就说到那唱段,是为杨二舍化缘这么一段,说到此处,他便说来不了。
这时底下一片哗然,坐在西边第四桌的一人吵吵嚷嚷起来,“哎哎哎!不能唱就下去,别耽误小爷时间。”
吵嚷间就叫了倒好,隔壁桌却不干了,期间一位温温柔柔长的是甜甜美美的小女孩站起来,笑着说“我听说张秀才的花墙会向来是二人唱词,平日里都是映蓉姑娘,今日怎的没了唱伴?”
跟她一起坐的还有一位面如冠玉的小公子,直拉她的宽袖,轻声嘟囔着“丛云,还是不要……”
这个叫丛云的小女孩也不坐下,转过头去打量那个没礼貌的人,见他眼小脸大,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四五的样子,但眼睛太小显得老,让她噗呲一声乐了。那人也在打量这个叫丛云的女孩,见她是大眼睛美貌的颜色,一时间脸红了,偏他长的还白,这面上红耳朵红,仿佛被晒了似得。
“月逸,你看看这人小眼巴查的,有趣有趣。”丛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那人耳朵里。那人脸就更红了,他坐下来,把头低下来,开始玩弄茶碗,就差把脸埋进茶碗里解清凉了。
叫月逸的小公子这才探头去看那人的容貌,没大看清,嘴中失笑。他站起来,拱手说到,公子的音色尖细,预示着他的年纪也不大“家妹年幼,没个大小,先生您没唱伴这段儿还是别说了,换着填和帝的坑也是好的。”
张昇宣抬眼看这个小公子,思来想去,他开口说“无妨,不过是学女子唱腔罢了。”
说完就开始唱起:
女:王美蓉站墙上呐我是打量墙下修道的男哪。
男:观小姐好比你是一树的梨呀,又中看来又中把你吃哪。
女:虽然我的梨儿你可长得怎么那么好啊,干瞧着我的梨儿好你又摸不着吃也就白着会子急呀。
男:我就不着急呀,莫非说有人在此看着这树梨,好等着看梨的去吃午饭哪,翻过了粉皮墙我这偷吃了你的这个梨呀,虽然说当不了这个茶和饭哪,咂一咂梨水也能充饥呀。
……
女:观道童哪好比你是河中一朵莲哪,长在江心水里边哪,姑娘我比作采莲的汉哪,脚蹬着小舟儿我是掐了这朵莲哪,将莲花托在姑娘我滴那个手啊,手托着莲花不得那么耐烦。
男:手托着莲花你该当把它看哪。
这张昇宣唱到这里,本是咽了口吐沫,打算接着唱,谁知从三楼幽幽传来一声甜甜腻腻的声,众人都向上边看,只见映蓉姑娘接上“糊涂的老道想哪,出了水的荷花颜色淡哪,人过了青春哪来的少年哪”
张昇宣这眼眶就又红了,只得开口把最后一句唱完“若的夫妻是重相会啊,杨玉春赶考他中了状元。”
唱完这曲儿,底下人就有些看不明了。
注:以上男女唱词选自莲花落《花墙会》里的杨二舍化缘的一段儿。
张昇宣眼中带着深情,看着上面的映蓉,映蓉却说“说书的,以后说书饭辙我跟你拆伙了,找别的姑娘你给搭伴吧!”
要说张昇宣说书也不常唱这些曲儿,但映蓉开口的话,教他没了主,这时梁浦上了台,说“各位呀,我这今儿还有一点四国传的尾儿没说,要是下次再说我就要从头给您介绍了,这样把我们张秀才请下去,换我梁秀才上来伺候您各位。”
张昇宣如临大赦,踉踉跄跄地走,坐在自己作画的摊儿上,许久才叹出一口气来。
那位叫月逸的小公子此时没注意到这边张秀才的情况,反而对刚才的唱词颇有微词,他低声跟身边的丛云说到“丛云,以后咱们还是别来这鱼龙混杂的地儿了。”
丛云接到“咋了,不就是今儿没告诉你我穿正常衣服吗,不就是你要当我大哥吗。”
“不是,刚才那词里透着……流里流气的,你没听出来么?”月逸一席话叫丛云是一头雾水。其实步月逸说的是偷吃梨和托莲花,对于这有文化的耍流氓,他也只能失笑。
谁知那隔壁桌小眼巴查的男子听的真真的,竟也低声插嘴“这位公子是中人……”
月逸白了一眼那人,也才看清那人长相,是噗呲一声乐了,前儿他大哥跟她逗趣儿,说世上有人长的会把猪吓得不吃食,他还还嘴,今儿是当真打脸了。倒不是说他看不上长的丑的,但是长的逗乐总归要让人笑的。说破大天去,那男子就是长的喜庆。
丛云年纪小也不懂什么是中人,反正是提高一个调门“步月逸,你要是不乐意听,下回就别偷着找我出门。”
“哎哎哎!别呀,平日里我爹娘我师父师娘他们管我严,家里俩哥哥都不愿意带我出门,还是咱们梁家二小姐梁从云对我这个步家女儿好。我不说了,您接着听……”步月逸说的颇有些狗腿,但语气倒像哄孩子。
这边小眼巴查的男子倒笑了,他一笑,露出的牙还不算齐,像个小眼的肥猫。“原是步家和梁家的小姐,我是河北杨家的,名棋瑞。”
梁丛云盯着这个杨棋瑞,那双含水般的大眼睛扇扇乎乎的,就像个惹人爱的娃娃。杨棋瑞脸又红了,不禁把头别过去。梁丛云说“月逸,月逸,你看有钱人。杨家财大气粗呀,怎么也来听书呀!他不是该上三楼四楼?”
步月逸哑笑“我的二小姐,您家室更为显赫,不也坐在这里。”
梁丛云争辩道“步月逸!你跟我论,我也要跟你论,整个大周何人不知你们步家,论及地位,我梁家也比不上。”
步月逸摆摆手,说“你又不是不知我家过的艰辛,提这个有何用,就像是那些族亲能给我家换茶钱似的。”
梁丛云倒是不说话了,她被前面的四国传吸引,步月逸却似勾起了伤心事似得,有点心不在焉。
一旁的杨棋瑞听俩人话茬,自己也是吸了口气,头转过去听说书的,但思绪已经飞的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