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敲门声终于如约响起。
老山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撩开西服下摆,一只手按在腰间,向门外望了望,这才打开门,说道:“南宫小姐是吧?请进来吧。”
随着一声“谢谢”,走进来的是轻盈的脚步声,少女的侧脸从屏风后冒了出来,栗色的长发好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随性地晃着。今天她穿着卡训的校服,上身是短袖的黑衬衫,校徽别在领口,金色的反着光,下身是深色调的过膝格子裙,搭配着黑丝袜和棕色的小皮鞋,显得格外耀眼。菲儿一进来就连珠炮似的说:“阿离,怎么样,好些了吗?大宇他们忙得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派我一个人来了。”
阿离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从上臂一直包到手掌,只留出五根手指头,脸上,额头上和脖子上也贴着纱布,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但他却笑得很开心,说:“没事,就是皮外伤,我哥非得让我住院。大宇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让他们忙学校里的事,不用管我。”
说话间,老山已经拎着两大袋水果和零食放到床头柜上,向阿离说一句:“二少爷,我先出去了,有事您叫我。”
听到了关门声,菲儿才轻笑着补充:“你们这儿安保真严,我一路上来硬是被检查了两遍,连慰问品都查,搞得好像这医院是你家开的一样。”便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阿离床前。
“没办法嘛,这几天太乱,得防止有人报复,你要是不给我打电话啊,指定也上不来。”
菲儿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问道:“你还没说呢,这次是怎么受的伤?为什么堂堂陈二少爷会沦落到被人追杀的地步?”
一说起这个,阿离笑得就有些勉强了,他回答道:“我只能告诉你一些无关痛痒的边角料,重要的事是保密的。”
“这么严重?我是不是不该知道啊?”
“倒也不是,都是新闻公开报道的。大前天,6月1日晚上,黑田组和阳炎帮发生混战的事,你知道吧?”
“怎么能不知道!卡那兹,不,整个丰缘几十年来规模最大,死伤最惨重的黑帮战争,一夜间死了六十多人,轻重伤上百,连黑田组的组长黑田幸之助都死掉了。听说北市区那边,整整一夜枪声就没停过,真的跟打仗似的,警察抓到早上都没抓完,现在从城关进出城区都有警察盘问,我来的时候路上就有检查训练师证的。”
“黑田幸之助死了,黑田组要变天了。”阿离轻叹着气,表情怅然若失,“黑田组中下层叛变,上层干部尽数被警察抓了,用不了多久,黑田组就会发生分裂,卡那兹将出现第三大帮派,大河会,黑田组剩下的人中将出现新组长。自此之后,黑田组、阳炎帮、大河会,卡那兹的地下势力将形成三足鼎立,互相仇视,互相牵制的局面,最后谁都无法完成统一,实力在内耗中一点点被消耗干净。”
菲儿听后摇头直叹,说:“要是三个帮派成天打仗,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是啊,原本联盟的帮会认证就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现在这么一搞,连粉饰太平都做不到了。”
“这么说,你是在黑帮混战时受的伤?”
“可以这样讲,细节就没办法再透露了,在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前,我都得尽量避着。”这句话一说完,阿离就又想到了什么,说:“一会儿我派几个人送你回学校,免得发生意外。”
“我能有什么意外呀?”
“那些黑帮的人没准会以为你是我女朋友,对付不了我,就可能找你下手。”
说得菲儿脸上泛起一片红云,但嘴上仍不饶人:“怎么没见你对正牌的女友这么上心?刚刚我可见到千代子哭着走了,叫都叫不住。”
阿离不以为意道:“人家的保镖多了去了。”
“你们俩吵架了?”
这话问得阿离有些尴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着气说:“本来不应该吵架的,联姻嘛,相敬如宾就得了。但这次她把话说过头了,我也没忍住……”
“她说什么?”
“说你。”
这倒是让菲儿满脸诧异,只听阿离继续解释着:“这些天应对委员会不是缺人手吗?亚莎都快忙疯了,我就劝她也加入,没成想,她不同意就算了,反应还相当激烈,把你和其他人都骂了一顿。”
“我看主要是骂我,其他人是捎带着吧?”
“你怎么还笑起来了?人家可是说你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呐,说卡训现在的乱子有一半是你的责任。”
菲儿耸耸肩,撇撇嘴,显出几分无奈的样子,说:“这么说也不错,毕竟班会是我开的,请愿书是我写的,应对委员会也是我和童清晨提议的,火力集中在我身上也是正常。”
“怎么好像你还挺高兴的?”
“阿离,我早就说过了,我是个不切实际的人,只要是为了我觉得对的事,哪怕最后碰个头破血流,我也认了。而且咱们努力到现在,终于等到老常不起诉,无罪释放了,这是好消息啊。”
说起老常来,话题就又转移了,阿离问道:“这两天老常去学校了吗?”
“没有,还去学校呢,他生活都快不能自理了!”
“什么情况?”
菲儿又叹了口气,说:“PTSD,你知道吧?创伤后应激障碍,就是受了刺激以后产生的心理疾病。昨天一得到不起诉的消息,我和大宇就去看他了,你是没看到他的样子,直愣愣地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似的,看着都有点吓人。”
阿离听后哑然失笑,说:“他这些天受的打击真是太大了,脑袋一下子接受不了也正常,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看什么时候介绍给他。”
“唉,他得慢慢缓过来。昨天才被检察院决定不起诉,今天就让他去学校,未免也太难为人了,所以这次的申诉,委员会还是决定由我代替他进行。”
“你跟老常谈过了?”
“谈倒是谈了,不过老常现在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几分。不过医生却说他的理解力并没有问题,所以我们在律师和医生的见证下签了代理委托书,算是把咱们最大的漏洞给封上了。”
阿离不屑地笑了,说:“这么大的问题赵汉云竟然没发现,也真是咱运气好。”
“也不能这么说,赵汉云认为自己掌握了校委会,已经控制了卡训,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咱们干了什么,而且老常在看守所里也不允许探视,就算想委托也办不到呀。”
“那倒是。”阿离说着又叹了口气,就想到了另一件很糟心的事:“现在海桐校长又住院了,卡训真是成了赵汉云的天下了。”
说到这里,菲儿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忘了说:“今早校委会做了决定,在海桐校长住院期间,由赵汉云代理校长一职,全权负责卡训各项事务。听杜娟老师说,海桐校长的状态不太乐观,同学们都议论纷纷的,有人觉得,如果校长不在了,对我们的支持就没了,我们更没有办法和赵汉云对抗了。”
“那今天的申诉……”
“委员会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进行,毕竟本来校长的支持就是象征意义的,影响其实不大。何况老常已经不起诉了,现在我们占理,赵汉云再怎么强横也不可能坚持开除老常——他根本就没有理由了呀!”
阿离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最终点头道:“确实,赵汉云就算再蛮不讲理,再手眼通天,也得在校规的框架下做事,这是底线,越过了这条线,他就控制不了卡训了。”
“不过沈先生的说法还是有些令人在意。”
在阿离面前,沈道玉时有宏论,而且对于学生学校的这些事也很有经验,如果是他有异议,那想来真的可能出现了别人注意不到的问题。
“沈先生认为,固然申诉的成功性很大,但还是要做好万一失败的准备。”
“这是他……出于谨慎的考虑?”
“或许吧,他说既然现在海桐校长已经住院,对学校完全失去影响,那赵汉云有可能真的不会在乎校规,执意以开除老常的方法对付王教授,到时候,我们必须有反制的措施。”
不顾校规一意孤行?赵汉云会越过那条底线?阿离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在他看来,这想法太疯狂了,疯狂到不可思议。赵汉云新官上任,刚刚成为学校的掌控者,正是要立威的时候,现在带头破坏了规矩,靠手中的权势倾轧异见者,那校规还有什么意义?以后他做出的任何决定就都不可能被人接受了,他还怎么管理学校?
心中只用一秒钟就转过了这些念头,把沈道玉的担忧批得一无是处,可是一张开嘴,却变了味儿,顺着他的思路走了下来:“沈先生的反制措施,是指什么?”
“罢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