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苍茫,风呜呜然,如幕、如诉。
只是这风中,俨然夹杂了许多刀剑声,声声清脆。
宅院中,高隶飞身一刀,扑面而至。白邙瞧见这一片刀光,心中不由一颤,待到旋身提刀一挡,电光火石;霎那间,只闻见“铛”的一声闷响,这胸口一阵剧痛猛烈袭来,白邙不由紧紧皱了眉头,其身亦被高隶这一刀震飞了去,直撞到高墙下。
疏发遮面,白邙立于墙下,浅浅仰首,方才那空荡的庭院中,此时赫然林立着一帮白衣男子,其刀锋毕露,各自脸上皆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看来已经入了伏击。”
白邙心中十分明了,犹是看见提刀向自己走来的高隶,此人内功深厚,步伐稳健,气息匀称,却是个修为老练之人。到底是江南第一庄的庄主,白邙虽已料定凶多吉少,仍是轻轻提刀,眉目肃然,却要与之一搏。
“后生,我倒劝你束手就擒,或将你天涯盟江南支的同党一并交待出来,本庄主仍可饶你一命;否则,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高隶单手提起那把九环钢索大刀,眉目一挑,这一张粗犷的脸上,皮肉微微颤动,嘴角旁,还露出一缕莫名的笑容。
白邙见到高隶愈来愈近,便微微侧目,已有几分蓄势待发。只待高隶离自己还有一两丈远时,白邙忽然双目一张,眼中精光毕露,只见他拂手一扬,袖中瞬时飞出两粒白光,疾如雷电般直向高隶胸口扎去。
“暗器!庄主小心!”
众弟子见到白邙出招,纷纷惊道。高隶却似不以为然,眼见着两粒白光飞来,只提刀一旋,掀起一股刀光,便将那两粒白光挡落在地。再低头一看那飞来之物时,高隶顿时笑道:“流星刺!此番物证齐全,阁下若不来苏州城,高某倒还想前往天涯盟会一会贵部。杀我塞外贵客,又灭我洛阳玉灵宫,阁下今日只怕伏身于此,亦难消我心头之恨。”
“闲言少说!看刀!”
一道青光扑面来,白邙早已跃入空中,化作一道幻影。期间只见人影暗浮,刀光纵横,惹得众人纷纷拔刀抵挡。高隶见到众弟子纷纷一涌而上围攻白邙,便屏气凝神,驻刀观望了一番。直到约莫两三刻已去,见得众人不仅未能擒下白邙,反而已有几人伤损时,高隶终是按捺不住;只听见高隶一声狂啸,浓眉一展,俯身一跃,化作一道红光冲天而起;那柄厚重的九环钢锁刀在高隶手中嚯嚯挥动,直向白邙扑食而去。
这一招犹如山呼海啸、猛虎扑食一般,威力正是十分惊人。更可惧的是,其势仍如风驰电掣。
白邙猛然收招,刀尖一撇,将围攻的众人逼开后,便猛然闪避,直到高隶这一刀贴面而过,白邙旋身一跃,虽已躲开此招,却犹觉身后刀风,阵阵逼人。
“后生修为不浅呐!”
高隶一声冷哼,未得白邙立稳身来,又是猛然一刀向白邙扑去,其威可开山劈石。
白邙望见迎面一刀,却不敢贸然接下。只见他双目一沉,复猛然侧身,翻身落地;等到避开高隶猛追来的一击,再回头看时,随着高隶手中刀光骤起处,便传来一声炸裂巨响。
那庭院中的宅子,正是被高隶一刀劈来,所致砖瓦纷飞,檐塌柱裂,于宅邸正中劈下一条长约半丈的裂隙。
这便是白马山庄闻名于江湖的悍刀刀法,但凭其威、其势、其捷。所以世人所见,高隶之刀法,并无甚么华丽招数;他这一刀一式,中规中矩,便像是初学刀法之人所练习的基本功一般;然而高隶出招,却是刀刀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若是一般人等,纵使接下来他这一刀猛劈,亦会被他这一刀余力,震得筋骨俱断。
“吼!!!”
一声咆哮将至。白邙方才翻身落地,未得半刻喘息,抬头间,又见高隶一刀如吹沙走石、飞扑而至。白邙瞳孔大张,又复旋身一跃躲开来,却不料背后一寒,眨眼间,高隶之刀气纵横,又紧贴身后而至。
这般出刀迅捷,竟让白邙有几分毛发悚然。高隶便如一道道流星破空一般,这一刀方才贴面而过,下一刀,早已化作彻骨疾风,凛冽而至。
一连躲开数刀,白邙被削掉了几缕青丝,飘然落地。高隶瞠目间,又是一刀猛虎下山,朝白邙正中头颅猛劈而来。白邙猛地一口提气,只见他双目充血,喉咙间一声低吼,此番他便不再避之,而使了七八分内力,提起蝴蝶刀亦猛地迎将上去,横刀一砍。
“啵...”
两刀相触,两股真气内力之碰撞,直掀起一阵呼啸狂风。掀飞了众人的衣袍,掀扬了众人的发须。
高隶翻身落地,双目如炯。他将环刀扎入地中,再将一双浑厚有力、粗壮厚实的双臂搭在了刀柄之上,望着踉跄后退、站立不稳的白邙,浅浅皱眉。
“天涯盟一道小小的刺客,竟可接下我这一招猛虎下山。”
高隶心中沉念道。
自天涯盟始立于武林中,虽有天涯盟刺客被各派擒杀之先例,对高隶而言,那却都是些听闻。而数十年来,高隶却未与天涯盟之刺客有过交手,今日第一次遭遇,还是在自己的伏击之下,却被眼前这一年轻的后生,硬生生的挡下了自己所修炼的悍刀刀法中,十分猛烈的两刀“猛虎下山”。
天涯盟中,便是一年轻刺客、后生小辈尚且如此修为,殊不知那盟主边城浪,是何等武功实力?若天涯盟刺客皆是如白邙一般,岂非十分可怖?要想,纵使每届华山问道会上,那些夺得“后起之秀”之冠的各派大弟子,尚远远不及此。
“哇...”
白邙虽接下高隶这一刀,却被震得胸口刺痛,全身筋脉如酥麻一般,随后只觉一番沉闷涌上心口,不由吐出一道鲜血。
他拭擦掉嘴角残留的血迹,寒风淡淡,从他的眉宇间一扫而过,鬓发垂垂。白邙双目如寒,颜若寒霜,他冷冷的咳嗽几声,随着手中真气内力涌入蝴蝶刀中,刀身瞬时化作一道晶莹水柱,涌动不止。
白邙持刀凛凛,旋身一跃,这一式“天地留白”,爆出万千极光飞刃,最终连同白邙自身一起,皆消匿成虚幻大千,即成刀无影、人无踪,白光之中,刀气如龙,直向高隶纵横逼去。
白氏刀法之至高境界,这一招剑锋如雨,当是何其璀璨。
高隶持刀仰头,西北而望。正是在这冬日凛凛里,望见白邙化身一道苍白幻影,携千万卷锋芒轰然而至。当刀锋即要临面之时,高隶却忽然双手持刀,横眉怒目,俯身间,唯见红光暴起,高隶直面白邙万千锋芒,不曾退后半分;其拔刀蓄力之势,更像是一匹疯狂的野兽,正在俯身洞察,伺机反噬。
......
一片巨大的红色刀光,划破天际。刀气一如长虹倾泻,迅驰飞去,终是没入了苍茫天色之中。
高隶双手持刀,旋身猛然一劈,这招内力催动,凶悍无极,便连同庭中地面,也留下一条冒着焦灼气味的黑色长痕。刀气互击之下,星火飞溅,猛烈的红光刀气顿时将白邙这一式“天地留白”万千锋刃,冲散的无影无踪。
“嘭...”
一招落尽,众人返头间,只见白邙被高隶这阵巨力冲击,身子直撞烂了门庭,掀飞了去,滚落在宅外地上,再欲起身之时,已是站立不稳。一番挣扎,终是“噗通”一声,轰然倒地。
白氏刀法,虽称雄于蓬莱之境,然如今一入江湖屡屡受挫,却尚未具备与当今武林争锋之实力。
白邙伏在地上,双目恍惚,耳旁只闻见“嗡嗡”沉鸣,只觉脑中炸裂一般的疼痛,难忍之时,不禁面颊抽搐,阵阵咬牙。
“擒来!”
高隶将大刀收入肩上皮囊之中,一边望着伏地不起的白邙,命令众弟子道。
这众人领了命,一行三五人便要跃步出门,欲将白邙押起身来。却不料刚走到白邙身前时,不知何处忽然窜出了一道红影;还未等这几人防卫,只见那红影拂袖一挥,顿时洒出一泊白色的遮目粉雾。高隶远远见着,只大叫了一声:“不好!有刺客同党来救!”,只见他眉眼暴动,霎时间便疾步飞来,方才临近之时,却看见那先上前擒白邙的几个子弟,此时竟纷纷七窍流血、瞳孔泛白,倒地暴毙。
“此雾剧毒!莫要近前”
高隶连忙捂住了口鼻,一伸手时,先将余下弟子挡下,再提起内力,化作掌风猛然一催,顿时将这股白雾吹散开来。再定睛看时,太湖之畔,却早已不见白邙和那红衣人的身影,只闻见约莫一二里之外,隐隐传来的声声马嘶。
“山庄内正有漠北马帮所购汗血马百匹,可日行千里。那刺客身受内伤,料想二三日内不能提刀运功,你等召集众人,一人一马分十队往东速追之。活要见人,死需见尸。”
高隶一声猛喝,众弟子纷纷领命,快步奔驰而去,片刻间,皆消失在湖畔之上。
毒雾、马蹄。
高隶蹲下身来,望着地面泥土上散落的残余粉末,沉思片刻后,不由仰面一笑。这笑也是淡淡的,如轻云一样,风一扯过,稍纵即逝。再复看来,高隶脸上仍旧是挂着似海一般的不可见底的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