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
阴水鬼并非我想象中的相貌丑陋，倒是国字脸，浓眉大眼，脸色红润，五十来岁却已谢顶，中间不毛之地，在窗外溜进的一缕阳光的反射下油光贼亮。
我闯进厂长办公室，开门见山，是为计六妹而来。他头都没抬，白眼了我一下，目光仍不离手上的计算器。我很忙，给你五分钟，说完了，不管我听懂没懂，请走。房门自己开。
我说：“够了。厂长领导，请高抬贵手，放过计六妹。”
“不懂。”
“我是计六妹的男朋友。”
他还是低着头：“不懂。”挥了下手，下逐客令。
我从马夹袋里取出一只300毫升的瓶子，站起朝窗边的高脚茶几走去。茶几面镶嵌着白色的大理石，上面放着一盆根雕盆景。我把盆景端下地，旋开瓶子把液体倒在大理石表面，只听见嘶嘶响着冒起气体。
阴水鬼触了电似地从椅子上跳起，脸上像刚给人刷了层石灰水。他尖叫道：“你倒的什么？”
我回到他桌前，举起瓶子：“浓硫酸。”
他本能地把身子退到墙根，抓起桌上的文件夹挡在脸前：“你……要干什么？别乱来！”
我一脚踏在刚坐过的椅子上，裤管拉上，把硫酸瓶底贴在裸露的大腿上：
“你听懂了？”
他嘀咕着，也许是紧张，语意不清。
我拧开盖，一滴魔鬼液体滴入我腿上……
“懂了！懂了！我听懂了！”他近乎于疯叫，“快住手，要弄出人命了！”他打电话叫来医务室的厂医……
结局当然像童话般美丽，阴水鬼还派厂车送我回家。我像唐吉坷德战胜了风车后，昂首挺胸地回到店里。老妈告诉我一件很奇怪的事，说有人上门要买香蕉皮，数量还不小。捣糨糊！卖给你香蕉皮，香蕉肉卖给谁？那人还像煞有介事，说拿香蕉皮做护肤霜，女人涂在脸上防皱又美容。这位自称姓张的老板，临走把BP机号码写在货架上。我不信，压根儿没当一回事。可两天后，六妹找上门，我的心不淡定了。
她是下了班特地赶来报个喜，阴水鬼对她说，棉花店里死老板——不弹（谈）了。
“你找过他？”
我点头。
“哟，真不简单，阴水鬼是很难摆平的，不会是用拳头？”
我握紧拳头，向她示意：“像吗？不。我跟他说，我是计六妹的男朋友，就这么简单。”
六妹脸红了，像壁镜中反射的红富士苹果一般，低下头：“皮厚，自作多情，谁认了……”声音却很低，恐怕只有她自己听到。
我当然也听到了，我说：“你可以不认，我是说给阴水鬼听的。”
“不过，我还得谢谢你。”
“怎么个谢法？”
“给你介绍生意，一笔大大的生意。3000斤香蕉。”
是吗？我兴奋了，脑子飞转：3000斤，一斤赚它五角钱就是1500元！可六妹接下来的话让我吃惊。
“3000斤香蕉肉，去了皮的，就是打赤膊的。我跟他说，你吃肉，皮给谁？他说，价格上可以考虑，反正亏本生意谁都不愿意做。我想也是，就要了他的BP机号码。木根，你可以测算一下……怎么啦，我说错了？”
我说，阿瘸娘碰到阿瘸爷，太巧了。找你要买香蕉肉，找我妈要买香蕉皮。六妹听了也连声称奇，劝我不要多死脑细胞了。就花两只电话费，找他们，能赚钱就做，否则拉倒。我说好，俩人出店，去打电话。
路上，六妹跟我说起香蕉干，那一阵不知刮的什么风，时兴吃香蕉干。一个不起眼的小零食，被吹得神乎其神，清热润肠，提高免疫力，抗癌治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等等。大有前一阵提倡清晨起床，第一口喝自己的尿一样甚嚣尘上。
在公用电话亭前，我等来两位老板的回电。约定明早来我店，三头六面敲定。见我称呼买香蕉肉的老板为“肉老板”，六妹抿嘴而笑，那买香蕉皮的该叫“皮老板”了？我说，是的是的，两人合起来跟我做“皮肉生意”了。
“那我是皮条客了！”六妹像是捡了我便宜，笑开了花，笑毕，挥手告别：“到时你可得好好谢谢我，王老板！”像只欢乐的蝴蝶翩翩飞入街头人流中去。
翌日，谈到价格，协商一致香蕉以3元一斤为基准价。
“肉老板”说：“我出大头，肉里钱，2元2角？”
“皮老板”很爽快：“不要搞什么零头了，我出1元，你出2元吧？吃亏就是便宜。再说，我们也算是新品开发，有科研经费拨款。”
“肉老板”表态说好，转向我：“怎么样，王老板？反正，加起来满3元钱，亏不了你。”
二加一等于三，不读书的文盲都会算，我还用打小算盘？“肉老板”拿出事先准备的协议，稍加涂改：一，数量3000斤（毛重），等分三天供货。二，香蕉肉单价2元一斤，香蕉皮1元一斤。三，验收合格称重付款。四，购方付供方定金，标的百分之十。若购方违约，定金罚没；供方违约，双倍定金归还。五，交接地，“阿胡子”水果店。
对第五条我有异议，香蕉直接拖“肉老板”厂里得了，在我店面里剥皮多麻烦？“肉老板”似有隐情，欲言却止，“皮老板”敲边说，是啊，谁家都有难念的经。“肉老板”说，到时我带两个工人帮你剥皮。
至此，我无话可说，收了两人一个五百一个三百的定金。协议一式两份，“皮老板”不要，他相信口头的君子协定。收了我写的收条，“肉老板”露出满口的黄牙，“OK。我们三人形成的铁三角，发展下去会是银三角，乃至金三角。”
“皮老板”的小眼睛眯得更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