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复活
这世界太小,一个人的复活,意味着另一个人的死亡。
无名氏
1.
头疼脑胀,胃里像是被掏空的扰动。有了点意识后,我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环视十来平米的旧平房,窗帘布遮挡着想入侵的阳光,屋内更显得阴暗闷热。头顶上幸好有一只微型小吊扇转着,那时算是最经济实用也是最流行的风扇。我掐了一把手臂,痛感告诉自己是现实中的王木根。我怎么会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我闭上眼睛,极力推开回忆之门……一杯,一杯,晃动的啤酒杯的倒影,球迷喧嚣的叫喊声,有人推了我一把……谁啊?六妹?……怎么又挥拳击打,疼啊……我倒地又挣扎着企图站起来……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把滑落在地的长毛巾毯搭在我肚上。这轻微的小动作使我想起了老妈,我睁开了眼,看到一位年纪约同老妈的妇人。她见我醒了,拉开点窗帘,一缕阳光奔洒到我头旁的床头柜上。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她嗓门不小,如释重负。我又想起我妈高分贝的大嗓门,纺织车间轰鸣噪声造成的职业病。难道她也是纺织厂的?
“现在几点钟了?”我下意识地望了眼左手腕。
“手表在你的枕头下。下午三点不到。”
“是吗,我从夜晚睡到现在?”
“整整十四个小时,真急死人啦。要再不醒的话,我不会听招娣的,打120叫救护车,同时打110报警。”在她说话间,听到房门吱吱开了条缝,似乎有人刚探出身又拉上门。
“对不起,难为您了。一定是我喝醉了……”我想像不出自己怎么会成为一个闯入者,“阿姨,怎么称呼您?”回说姓沈,“沈阿姨,不好意思。”我掀开毛巾毯要下床,看到是陌生的短裤和汗衫,狠不得地上有洞可钻。在烂醉如泥中让人剥换了衣裤,说不上裸体在众人面前的耻辱,但一丝不挂的暴露于他人眼中总是……况且极有能是异性。
大概察觉到我的尴尬,沈阿姨说:“你躺在我家的大门口,卷曲着身子像只缺水晒干的河虾。你呕吐了一身,只能给你换了。对不起,没征得你的同意,自作主张操作了。”
“操作了”。含蓄而明了的说辞,说明这位阿姨的粗中有细。
我下床,再三表示歉意。门被推开,进来一女子。恍惚中我又看到了六妹,手里端着一只搪瓷杯。六妹,六妹!她没理我,只是朝我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沈阿姨把搪瓷杯递上:“喝吧,蜂蜜水,据说解酒效果还不错。”
我大口喝了,感觉到这蜂蜜水从没有过的清甜哪。“六妹”又进房间,托着手里的衣裤放我脚边的床上。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都没瞧我一眼。
“你的衣裤,是招娣替你洗干净了。”沈阿姨退去,临出门前把窗帘全拉封闭。第二次听这位阿姨提及“招娣”,她该不会就是我刚才认定的六妹?抓起床上晒干的衣裤,我隐约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儿。三下五去二,我换上衣裤走到窗前。窗下有一只长桌,桌上一只台灯。拉开帘布阳光袭来抚摸着脸,有点灼热感,还刺眼。我还是能看到窗外的马路,对面沿街的商铺。我身处沿街的房里,怎么来的,这是哪儿……
有人敲了几下门,隔一会儿沈阿姨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大碗。她把碗放桌上,煮了碗馄饨,不知道你能吃吗?我忙不迭声地连连称好,真怕反应慢了她会撤走。她从屋角挪来一张方凳,吃吧,吃吧,荠菜馅的,不知你喜欢吗?全是招娣一手操作的,今天星期天她休息,想着要吃馄饨了。又是招娣,第三次提及。我拿起调羹舀了只馄饨,故作斯文地咬了口,鲜极了,比我妈包的荠菜馄饨好吃,我赞美说。她笑了,露出我妈同样慈祥的目光,看着我吃第二只馄饨时走出去。我这才狼吞虎咽,把昨夜清空的肠胃填充起来。用短衫袖抹把嘴,眼光落在桌角的一小迭书报上。挪开面上的报纸,有几套书,上下是?悲惨世界?,中间夹着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拿起后者,翻开夹着书签的一页。
沈阿姨再次进屋,手拿一只方凳在我面前坐下。“招娣买的,前两年刚开放,她在新华书店排队几个小时。这丫头,大热天连一毛钱的棒冰都舍不得吃,省下的钱买书眼都不眨。”她的两只手使劲在布围身擦了又擦,讲述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幕:
招娣,昨晚中班下班,刷牙洗漱又洗了脚,开门顺手把洗脚水往外一泼。她定睛一个眼神,吓得回头直往妈的房里跑。沈阿姨从睡梦中被叫醒,跟随女儿来到房门口。一个大男人横躺在门沿边上,全身被洗脚水浇个透。叫他不应,一股酒气熏人。不必提醒,那醉汉就是我了。
“我俩拍打你,摇晃你,怎么也弄不醒你。我怕了,报警吧,有事找警察叔叔。招娣说不要,是我倒了他一身的洗脚水。正商量着,你突然呕吐起来,嘴里嚷着‘六万、六万’。没办法,我们就只好把你连拖带拉,像只垃圾桶一样搬进屋……”她带点儿笑,嗓门仍然不小。“开玩笑了,我们还是尽心尽力了。尤其是招娣,因为泼了洗脚水总觉得欠亏了你什么。”
招娣进屋,手里拿着的是我的凉鞋,显然洗过,又晾吹干。她低着头,放下鞋就转身,被沈阿姨叫住。“招娣,来,打个招面。我女儿,招娣,小伙子……”
“我姓王,王木根。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招娣朝我浅笑一下,没开口。什么招娣,就是六妹,怎么看就是六妹。跨出门槛,我回头看门牌:席子街11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