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仓皇地往自己的家中逃去，一边跑一边吐，脑中一片茫然，下一个有记忆的节点已经是自己坐在家中的椅子上，看着墙壁。
他胸口全是湿的，厚重的粗布袍黏和内衣融成了一层，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笼罩世界的酸臭味从自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开口往外冒。
他在最恐怖的噩梦中都没有梦见过那种景象，那些渔夫的反应他现在完全理解了，任何人见到了那种景象也不会怀疑，必定是自己碰到了什么神明所降下的天罚。
某种火红，鲜红，血红的东西跟河已经融为了一体，仿佛是溶解在了每一滴水里，那些东西顺着河水向与之接触的一切不断蔓延，连河岸上都能够看得到星星点点的颜色。
这种情况恐怕是一天之内逐渐恶化到这一步的。
如果清早的时候水上已经到了这一步，港口的民众绝不会如此的淡定，街上肯定已经开始失控了。
赛什想去看看自己弟弟的情况，但一起身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酸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决定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他脱衣之后端着水盆来到洗浴的房间，就听到了自己弟弟刚刚睡醒的朦胧声音，
“哥，你在哪？”
“我在洗澡！”
赛什扯着嗓子喊道。
“怎么这么臭，你昨天吃什么东西了？”
看来没睡醒的瑟努以为自己的哥哥在做别的事情。
赛什舀起一瓢水，顺着后脊泼下去，
“不是我，是外面。”
“外面？外面谁在上厕所？”
“不是厕所，是——”赛什准备解释，但意识到自己这么喊根本说不清，便调转话头，“我洗完了跟你说，你吃点东西，等我一下。”
赛什又舀起一瓢水，顺着肩膀泼下去，开始搓洗自己的右手。
他搓着搓着，突然意识到了异样。
赛什停下手中的动作，
“瑟努？”
没有回答。
他皱起了眉毛，不安渐渐升起，
“瑟努，你听到了吗？”
没有回答。
赛什开始擦干自己的身上的水，
“瑟努！你人呢？”
还是没有回答。
一种强烈的不安从赛什的腹中迅速上升，他把手里的毛巾往旁边一扔，连鞋都顾不上穿，就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瑟努坐在桌前，一个带着兜帽的瘦小身影在他对面，两个人之间，放着一枚黄澄澄的马镫戒。
“我要走近你身边了，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坐在桌子上。”
赛什故意大声说道。
“我要走过来了，从你的左边。”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坐到自己的弟弟身边，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女刺客没有说话的原因。
她全身是血，瞎了一只眼睛，仅剩的一只眼睛也全然没有任何的神气，从伤势来看，她能够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看来这个戒指不是白白得来的。
“你——”
赛什刚要再次开口，就感觉到冰凉的东西顶到了自己的膝盖内侧。
“帮我……”
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微弱浑浊，如同蚊虫振翅一般，跟之前相比明显糟糕了不少。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赛什举起自己的双手，“我家里有些药，止血的之类的，你现在需要的是治疗，活下来，我们什么都可以谈。”
“唔……”
女人的喉咙里再一次传来难以辨认的声音，瑟努神色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赛什维持着自己举手的动作，
“我们可以帮你，我想帮你，但是你得让我们帮。”
“我……”
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赛什只好继续，
“我留在这里当人质，我弟弟”赛什看向瑟努，“他去给你拿点止血的药，绷带的之类，你觉得可以吗？”
一粒汗从赛什的额头落下，缓缓划过他的脸颊，脖子，胸口，直到最终消失在皮肤与衣物的触感之中，女人终于有了回应。
她点了点头。
瑟努缓缓起身，把自己身后的椅子一点点往后推，目光一直留在女人的身上，嘴上毫无起伏地说道，
“哥哥，我有点记不清了，止血的药，是二楼里面那个房间，架子上那个蓝瓶子吗？”
那是把刀。
女人也听出来端倪，有些紧张地看了瑟努一眼，她手里还有赛什，但以她现在状态，如果瑟努真的偷偷摸摸给她背后一刀，她绝对反应不过来。
“你记错了，就在隔壁房间。小陶瓶，封口是新的，你去吧，快去快回。”
瑟努离开房间，带走了所有的声音。
赛什家结构很简单，房门进来就是一个大厅，这个空间既是客厅也是餐厅也是厨房，靠近门的那一端比较空旷，放着两张长椅，往里就是他现在坐的桌子，最里面是灶台厨具。
“客厅”和“餐厅”之间是往上的楼梯，算是一点遮挡，这个空间靠厨房的一侧，左手边是两扇小门，一扇通往卫生间，一扇通往储藏室。
赛什打量了几遍自己已经走过无数次的房间，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能不能看一眼这个戒指？”
他维持高举双手的动作，用右手的食指指向桌上。
女人立刻用手把戒指按住，满眼警觉。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对这个戒指有点好奇而已，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上域摄政他，死得有点蹊跷。”
“唔……”
女人被烧伤毁掉的脸微微皱起，赛什很快看到几滴眼泪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
她抬手，想要抹，但手将将要碰到脸的时候，又突然缩了回去，颤抖起来。
她努力挤了挤眼睛，似乎是想要止住泪水，但眼睛却更红了。
最后她只能放弃，徒劳地看着赛什。
赛什突然意识到，女人脸上的伤已经重到皱一下，碰一下，甚至流泪都会疼得难以忍受了。
他垂下头，看着桌子，实在是不忍心去面对这副景象。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沉默，但这一阵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一阵密集的敲门声突然从客厅传来。
阿奎纳斯不会敲门，两兄弟在神威没有好到能够上门的朋友。
瑟努立刻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着自己的哥哥。
赛什点了点头。
瑟努立刻往门前走去，
“谁啊！这么急？”
“天翼军卫队！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要闯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