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江总督沈继善也得知了长女遇袭,受惊昏厥之事;震怒之下命阖府家丁全力追击逃走的两人。虽说总督府人多势众,但商昱、徵音是天山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不巧的是,本来即将逃出的两人,在鼓楼大街的尽头迎面遇上福康安麾下的京城巡防营,一场恶战顿时一触即发。
商昱等二人施展出平生所学,发出许多暗器击伤十数人,总督府家丁与巡防兵勇被逼得连连后退,不能近身。直到得知消息的西洋火枪队赶到,装填弹药后数枪连发才将情势逆转。混战中徵音的右臂被流弹擦伤,虽不是致命伤,但血流不止,商昱急忙护住师妹,奈何对方人数众多,又有犀利的火枪在手,两人眼看就要陷入绝境。
说时迟那时快,寒冷的夜空下突然响起清冽悦耳的笛声,婉转悠扬如出谷黄莺的鸣啼,又似乎暗藏鹰鹫环伺的杀意。正是:寒蝉欲报三秋候,寂静幽斋。叶落闲阶,月透帘栊远梦回。昭阳旧恨依前在,休说当时。玉笛才吹,满袖猩猩血又垂。
听到笛声的众人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压力镇住,一时之间无法动弹。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如一道闪电般落到商昱身侧,“你们先走,我来断后!”他低声命令道。
“不行,大师兄,他们人太多了!又有几支西洋火枪在手,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不要再说了,徵音受了伤,你带她先走!我一个人逃走更容易些。”宫傲断然说道。“快走!音波功再厉害,也压制不了他们多久了!”
三人如此说道,兵分两路行事。商昱施展绝顶轻功,虽然带着徵音,也有着极快的速度,两人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而宫傲不断吹奏着金笛,待二人安全离去后,朝着另一方向飞身而去。由于已经见不到商昱等二人的踪影,众人回过神后,遂一同追着宫傲的身影,打算将其擒回复命。
虽说金笛使者宫傲的武功卓绝,轻功也出神入化。但在偌大的北京城里,他毕竟只是初来乍到的过客;而京城巡防营兵士却是轻车熟路的本地人,一会儿工夫就将他的几条退路堵住,使得艺高胆大的宫傲也不由得有些慌张起来。不经意间他竟然又绕到了后海的两江总督府附近,眼看前方居然是一条死胡同,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认真思索脱身之策。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有一枚白色圆形鹅卵石忽地弹到了他脚边。同时听到一个极细极轻的声音说道:“左边的门!”
宫傲抬眼望去,只见窄窄的胡同两侧都是石墙,不远处的左边墙上果然有一扇小角门。他伸手将门一推,那虚掩着的小门就立刻打开了。进去之后是一个幽静的北方院落——错落有致的回廊、鱼缸和假山。宫傲只听“咚咚”几声,又有几颗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小石子落了下来,给他指出道来。几经周转之后,那个轻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右边绿色的小门!”
宫傲依言打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片密密匝匝的小树林,一条水道从林中穿行而过,门外恰好还有一叶小舟停泊——若是从此处遁去,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让人难辨行踪。
见此脱身之路,宫傲长舒一口气。心中对指路之人感激之余,又不免有几分疑惑,因此他并不急着离去,反而向空中轻声问道:“感谢高人救命之恩,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先脱身为妙。”
宫傲心想此人既以石子指路,或许不愿轻易现身。遂集中精神留意这声音的来处。虽然指路之人已经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极细,但宫傲从小跟随天机老人学习音波功,熟知音律,对声音也十分敏感。更何况追击他之人还没来到附近,周围万籁俱寂。他听得回复便迅速抬头往声源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白色人影在一处阁楼房间的窗口一闪而过。宫傲飞身向那处阁楼上跃去,那白影或许没料到他身法如此敏捷,忙从回廊上退回室内,背对门口而立。
上到阁楼房间里,宫傲发现背对着他站立的白影其实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或许是入夜已深的关系,她穿着一袭极为简单的白衣,漆黑的及腰长发只松松绾了个发髻,此外一色饰物全无。
“姑娘,请恕在下唐突!”宫傲向她作揖致歉道。“姑娘帮助在下脱困,本来不该强人所难,逼你相见;只不过在下初到贵地,无亲无故,实在不明白姑娘为何会出手相助?”
白衣女子倒并不气恼,沉吟片刻后回答道:“是一位故人的嘱咐:若今后遇见你,要尽可能相助才是。”她此时并未刻意变声,音调十分婉转动听。
“请问是哪位故人,你又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呢?”
“你倒也不难认,”白衣女子轻轻笑道:“高个子,还拿着黄金笛子——是天山派的‘金笛使者’。”
“你知道天山派?”宫傲越发惊愕。“这里是京城的后海,据说是王公贵族居住之地;你是京中贵族的小姐,却知道远在西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山派——莫非你就是陕甘总督的外孙女、两江总督的二小姐?”
“没想到你会清楚我的身份,还有我跟天山派的联系,”白衣女子似乎有点后悔说多了话。“连我同门师兄,都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呢。”说着,她转过身来回眸看向宫傲。
夏日的夜空一轮圆月高挂,皎洁明亮的月光照进这间四面都是雕花木窗的阁楼里来,房间里显得亮堂堂的。突然跟白衣女子面对面,宫傲感到十分震惊——因为眼前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在脑海中不断浮现的面孔。
“原来是你,金水桥上那位面纱飘落的姑娘。”他睁大了眼睛,握紧手中的金笛。
“我的面纱让你捡着了。”两江总督的二小姐沈雪凝,人如其名,肤若凝脂,在明亮月光和白色纱衣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气质出尘脱俗、清丽绝伦。她微微一笑:“那天我也看见你了:金水河上坐船的人——巧的是你今晚也要坐船走了。”
“我今日事急,没把面纱带在身上,改日必定原物归还。”
“面纱还不还不要紧,眼下你还是赶紧离开为好。”雪凝劝道:“这屋子后方树林里的水道,原是屋主为了多条后路,凿渠引来金水河的水修成的,通往梅山的山中湖。虽然是一条鲜有人知的退路,但京城巡防营里都是些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说不定有人知道这处所在。”
“我明白。今日暂且告辞!关于本门和师伯的事,日后有机会定要向你请教。”因不知商昱、徵音二人是否顺利脱险,匆匆别过之后,宫傲迅速下楼,登上小舟飘然而去。目送他离去后,沈雪凝转身走到这房间内的一个隐蔽角落,打开一处墙上的暗格——里面收藏的正是一把桐木古琴:琴身上雕刻着凤栖梧的图案,配上天山的冰蚕吐出的坚韧无比的蚕丝制成的琴弦,以及上等羊脂白玉做成的十三枚琴徽。
雪凝双手将古琴取出,放置在一张窗前的木几上,雪白纤长的手指抚起琴弦。乐声响起,正是一曲《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