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上的父母眼中,自己的子女永远是最优秀的,靖边侯韩林对自己儿子的信心也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事实上,亲眼见过韩羽风本人的两江总督和陕甘总督都对他十分满意。陕甘总督章九龄还一反往日的威严,和颜悦色地邀他去后海两江总督府别苑里小聚片刻。
得知此消息的福康安表现得比韩羽风还兴奋几分,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火速赶往羽风的住处。一到达就恰好看到后者在阿九的伺候下整装,准备应约出门去。羽风身穿玄色缎子制的新长袍,腰间系上深紫色腰带,一头长发端正地束在脑后,一身崭新的装束更衬托出他俊美的面容和挺拔的身材;他手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拿着从不离身的紫色玉箫,浓彩晶莹绽放出神奇的光彩。
“韩兄今日这身装扮可千万不能骑马,不然会像古代的美男子卫玠一样,被大街上的人给‘看杀’了。”福康安见到韩羽风的装扮十分欣赏,但却故意收敛笑意,一脸正色地提议。
“我不骑马,坐马车过去。”听到他的戏言,羽风也毫不示弱,回敬他道:“车上才能放下富察公子你带来的堆积如山的礼物;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全都是送给两江总督大小姐的吧?”
“既对又不对。这里面也有给你未婚妻、我未来小姨子的礼物——法兰西国使者带来的稀有蕾丝布料和珠宝首饰。”福康安得意地回答道。
“又是法兰西国,为什么福兄你总爱送这种西洋物品给沈家小姐?”
听到这个问题,福康安似乎想起了什么,洋溢在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因为我初次见到雨凝,她就拿着一把法兰西国的蕾丝扇子——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用扇子半遮面、凭栏而立的美态,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原来如此。听你的描述,沈家大小姐美得像一幅画一样,我也替你高兴。”羽风由衷地说道。
“只是没料到弱质纤纤的她会受到贼匪的惊吓,以致大病一场。”福康安咬牙切齿地说道:“巡防营的人来报告的时候,我恨不得马上冲过去保护她,只可惜阿玛不让我去,让那些贼人给跑了——据说有个吹笛子的人厉害得很,他那笛声一响,听的人都被镇住,连火枪都不起作用了!我记得韩兄的箫声也是如同这般摄人心魄的,难道是同一种功法?”
“不错!我们二人都是跟天机老人学的‘音波功’。他比我先入师门,师父传其金笛研习音波功;我入门晚很多,不过我是师父的嫡传弟子,他把随身之物紫玉箫传给了我。”
“那你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像三国时的周瑜和诸葛亮一样——既生瑜、何生亮;既然有他,又何必再有你?”
“他倒不像周瑜一般心胸狭窄,待人挺宽容的;我们之间又没什么可争夺的东西,大概不会闹到互不相容的地步。”羽风认真地解释。
福康安看着他清澈坦率的眼神,感觉他此言的确是发自内心,不由得觉得他的心思实在太过单纯——你们二人同时修炼一套绝世武功就够争夺不休了,更何况他们还闯入两江总督府、意图不明。他见韩羽风整装已毕,就连连催他出发,不再深谈这令人心烦的话题,耽误他动身赴约。
“如此甚好。”他点头表示赞同。“今日去两江总督府上情形,稍后可一定要细细地讲给我听。”
把福康安带来大包小包的礼物装上马车后,羽风主仆也登车而去。两处府邸相距不太远,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两江总督府里的众人见到韩羽风的容貌身姿,都颇受震动;尤其是年轻的女子们,她们本来羡慕大小姐沈雨凝被指婚给京城第一世家公子,如今纷纷开始转而嫉妒刚回府不久的二小姐的好姻缘了。
连一向苛刻的林嬷嬷,向大小姐沈雨凝回话时都不得不承认:“这位韩公子虽是异族装扮,容貌也有点与中原人不同,但真是极俊美的。”
“真的吗?我真想见见他,可惜那不合规矩。”雨凝已经听丫鬟们形容过韩羽风的容貌,此时林嬷嬷也对其满口称赞,她不禁感到十分遗憾。
“他那副容貌,寻常女子见了,谁不为之倾倒啊?”林嬷嬷劝说道:“只不过不管多倾慕他,大家都心里清楚:只有咱们的二小姐那样的绝世美女才能配得上他——真是一对璧人,羡煞旁人。”
“是啊。我的相貌跟妹妹相比差太远了。”雨凝望向妆台镜子里的自己,语带惆怅地说道:“我们可是亲姐妹,想不通为何我长的如此平平无奇?”
林嬷嬷见她顾影自怜,忙安慰她道:“二小姐长得更像夫人一些;不过您才是福相,富察公子对您多关心哪,还特意托韩公子带来不少礼物。”
不料雨凝小姐一听到福康安的礼物,脸上更是寒霜满布。林嬷嬷想起二小姐雪凝说大小姐对这些礼物有些心结,于是赶紧住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被她们主仆二人议论着的韩羽风,此时正和主人两江总督坐在会客厅,被许多下人使女好奇而灼热的目光打量着,渐渐感到坐立难安。好在完成公务的陕甘总督及时出现,将他带到清净优雅的别苑里。
陕甘总督向别苑的仆人询问沈雪凝身在何处,回报说二小姐在流泉亭等候客人——北京城的夏天十分酷热,这亭子是为了避暑,运用了西域传过来的建筑技术修建的。亭子四周有一圈水池,引来附近的清泉,日夜不息地流动;亭子里装有水泵,将泉水抽到亭子顶部,水流沿着亭子顶部预先凿好的一道道水槽流下,再注回到周围的水池里,如此循环往复。亭子周围的水帘将刮过来的炎夏热风转变成凉爽的清风,令人心旷神怡。
通往流泉亭的庭院道路两旁都是绿荫满布的葡萄架,跟羽风方才端坐的两江总督府正厅相比,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虽然厅上众人招待得十分热情周到,冰茶瓜果也应有尽有,羽风还是有点局促不安。此处的树荫、微风和流水都让他感到畅快舒适。流泉亭被水帘包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前面引路的仆人走到厚厚的白纱门帘处报告,一位身穿浅绿衣服的丫鬟马上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将羽风引入到亭子里。
亭子里的摆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石桌,周围几张石凳,以及一张藤制睡椅。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和几碟细致的点心。正对着白纱门帘的石凳上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看上去她应该就是两江总督的次女沈雪凝。她穿着浅桃红的薄纱质地衣裙,乌黑的长发梳成简单的发髻盘在头顶上,插着一支造型别致清雅的珍珠发钗,耳后各分出一束发丝编成辫子,挽起来将垂下的长发束好;她小巧的耳垂上各戴一个珍珠耳坠,在弧度优美的脸颊两侧摇曳生姿。
当韩羽风走进流泉亭的时候,面向他坐着的沈雪凝刚巧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在目光交汇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两人都感到仿佛有一道强烈的光芒在眼前闪现,周围潺潺的流水声突然变得如同雷声般隆隆作响。羽风不知道那声音并不是水声,而是他意识中的世界崩塌了——大漠黄沙、风光绝美的天山、靖边侯府、紫玉箫和日夜苦练的音波功,仿佛都化为一道无形的缩影。在见到雪凝的一瞬间,羽风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如果没有她在身边的话,过往生命中原本精彩纷呈的一切,在未来将变得毫无意义。
“韩公子!”容华绝代的沈雪凝盈盈而立,微微欠身向他轻施一礼。她淡妆素衣,气质如空谷幽兰;音色更是如同黄莺出谷,婉转动听。羽风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向她点头回礼。二人相对在石桌两侧坐下,雪凝亲手从桌上的瓷壶里倒出两杯清茶,将其中一个杯子放在羽风的面前。
“这是汉族的名茶白毫银针,请品尝!”羽风向白瓷杯看去,果见冲泡好的茶叶妙趣横生——白云疑光闪,满盏浮花乳;茶针芽芽挺立,令人赏心悦目。雪凝选这茶招待指婚的对象韩羽风,是取“白毫”内含的共偕白首之意,只不过少女的矜持使她不便明言。
“在下听说沈姑娘从小在西北地区长大,还以为会有遇见故人之感;”羽风并不忙饮茶,而向雪凝笑道:“想不到是在一个江南风光的庭院里,品着更南边的福建的茗茶——姑娘果然是两江总督的女儿,比起大漠风光,还是更偏爱江南美景。”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谁不忆江南?”雪凝回答道:“此处流泉亭的建筑技法,正是唐朝西域楼兰国的匠人们带到中原的。江南鱼米之乡,水源丰沛,原是不需如此节约,将水这般循环利用的。”
“这么说来,这流泉亭在大漠更有用处——黄沙漫天之地,见到如此清澈的一汪泉水,更令人心旷神怡。”羽风又补充道:“其实不管在哪里都好,重要的是亭子里的人!”
“人?”雪凝看着羽风那认真地神情,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公子你明不明白:在天命之下,你我的意志实在微不足道。如若不是圣上和家中长辈的意思,说不定你我此生都无相见的机会。”
“我承认今日之前,对皇上的赐婚,我原本十分惴惴不安,”羽风诚恳地说道:“但此刻我心意已决,坚如磐石,绝无转移!”
“‘磐石无转移’是《孔雀东南飞》中的句子,那可是一出爱情悲剧呀。”雪凝叹道。
“悲剧?”一听此言,妹妹韩羽霜的警告又袭上心头,羽风不禁眉头一皱。但当他看到面前的雪凝眉峰微蹙、略带忧伤的眼神,又忍不住安慰她道:“沈姑娘,我来京城后才慢慢开始学习中原文化,看来是一知半解用词不当了。以后还望你多多指教!”
雪凝见他如此急切地解释,感觉自己也未免太过于敏感了,令对方如此紧张。为了缓解羽风的不安,她冲其嫣然一笑:“指教实在不敢当!听说韩公子你精通音律,这方面我才应该多向你请教。你手中的紫玉箫看上去也非同寻常,不知可否借我仔细瞧一瞧?”
羽风闻言爽快地将手中的玉箫递给她。雪凝双手接过“玉凰”仔细端详,脱口称赞道:“这紫玉箫玉质坚硬,紫带绿彩,色泽浓淡适宜,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羽风见她对“玉凰”如此欣赏,心中大悦之下提议道:“今日良辰美景,我就用此箫为姑娘吹奏一曲,如何?”
“好啊!”雪凝满脸期待,容光焕发:“公子打算吹奏什么曲子呢?”
“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沉吟片刻,羽风微笑着将玉箫凑到唇边,悠扬动听的乐声随之传出。二人沉浸在这美妙动听的乐声中,乐而忘忧。看着面前的绝代佳人,羽风早将“红鸾劫”的预言抛到了九霄云外——清风徐徐,流水潺潺,乐声悠悠;与有缘人,作快乐事,休问是缘还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