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最宠爱的侄儿、三军统帅福康安之死给京城带来了最为哀戚的时刻——他跟自己的父亲一样,为了平定西南苗疆之乱,突然病逝于军中。皇帝皇后伤心欲绝,将他的葬礼办得极尽哀荣。从全国各地奉诏而来的一百零八位高僧同密宗大喇嘛,以及远从盛京沈阳赶来的萨满巫师等人为其日夜守灵,颂念超度经文,以期确保和延续这位出身尊贵且战功赫赫的大清唯一异姓王死后的尊荣。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福康安的葬礼沸沸扬扬进行之时,紫禁城宫内久病在床的容妃和卓氏也在医治无效后薨逝。宫内宫外顿时哀声大作,连一向身强体健的乾隆皇帝都有些招架不住、难耐悲伤。最可怜的是接连失去母族族人和亲生母亲的九公主美因。她整日不言不语,食不甘味,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在母妃宫里走来走去。太医们在为其诊治后,只说她受到太大打击,患上了失魂之症。
福康安葬礼尾七之日,八位萨满巫师中据说法力最高、最德高望重的一位突然手持福康安生前亲笔手书的遗言,提出要单独守灵片刻。富察府众人自然不敢不遵从,只得先行退下,留他一人伴着福康安灵柩。屏退众人后,巫师从怀里取出一物,摆出阵势似要作法。
“大师,你要作法吗?”萨满巫师本是胆大之人,但在这四下无人、夜阑人静之际,又守着一具灵柩;突然听到一个如游魂般飘然而至女子的声音,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啊呀,这不是九格格吗?”看清楚来人之后,巫师稍微心定一些。“格格金枝玉体,为何深夜至此?身体可大安了?”
“我要来自有办法,大师不必介意。”美因公主淡然地说:“我只想知道您打算作何法术?”
“不过就是超度福大帅早登极乐的经文。”
“佛教高僧、西藏大喇嘛日日念的,不就是超度他早登极乐的经文吗?何须劳烦大师遣走众人,独自作法?”美因断然说道:“我听宫里盛京来的老人们说过:大师你最擅长的,是阴阳转生之术——可窥人前世,早定后世。福康安既然亲赐手书安排你在此,必定是为后世打算。”
“既然格格心如明镜,就不要再追问小人了——让我完成大帅的遗命吧。”
“那可不成——我要过问的就是这遗命。”美因公主不依不饶地说道:“若是作正法祈福,何须用到新鲜的鸡血?要用到鲜血,分明就是诅咒之术!”
“岂敢岂敢!就算有十个脑袋,小人也不敢诅咒大帅!”
“不敢咒他,那你是在诅咒谁?”美因从装满血的金盘中拿出巫师方才放入的物品。“这是新疆和田产的羊脂白玉,玉质坚硬,触手生温——更难得的是上面雕刻的羽毛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翱翔天际一般。”
“这是大帅所赐——坠子的主人是大帅今世的情敌,大帅不希望他们的孽缘来世再续而已。”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了剪断这孽缘,他今生做过些什么?”美因公主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突兀的声音在寂寥的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骇人。“坠子的主人武功盖世无双,福康安自己伤不了他,就利用我来害他!”
“他是我今生最爱的人!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他了!但是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他和他爱的那个女孩实在太相配了,他们之间根本容不下任何人介入。可是有人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你知道那是谁吗?”
“是福大帅。”巫师低头合十道:“大帅也爱那个女孩。”
“没错,他爱她爱得要发狂,也许最后他真的疯了——我也一样,我认为我对羽风的爱甚至超过了丹珠姐姐,可我不敢表露出来。直到七夕前夜,我终于受不了相思之苦,向他表白了心意!可是正如我早就预料到的一样:他婉言拒绝了我。他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为了不让我的执念更深,打算尽快和那个女孩一起离开。我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我们皇族之女,婚姻之事有时还不如平民百姓;要是硬逼他成为额附,那无异于剪断凤凰美丽的翅膀,把他困在紫禁城的红墙金瓦中一样。”
“可是福康安不打算放过他们——羽风曾受伤中毒,马上又要启程,长途跋涉回大漠,我有点担心他的身体,忍不住向福康安多询问了几句。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怀着同样的心思,他立刻知道了我对羽风的爱意。他给了我一瓶药,说若是怕见到羽风尴尬,可以由他安排,让我偷偷地放在他养生的汤药里,算是我对他的最后一点心意。我丝毫没有怀疑他的动机,完全照他说的去做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羽风内力全失,在大漠遇袭之时身受重伤而死。开始我只是有所怀疑,可当我见到福康安之后,马上就明白了一切:他爱的那个女孩也在那次袭击事件中去世了,因此他的精神状态变得极为癫狂——不消几句,他就承认给我的药并不是什么补药,而是能使人功力尽失的毒药!”
美因公主越说越愤怒,萨满巫师害怕她会冲上前,对福康安的灵柩做出不敬之举,只得挡在他们之间,不断好言劝解:“格格请冷静!福大帅已经过世了,还望格格保重!”
“你放心,死者已矣,我不会开棺戮尸的。我只想知道他让你用这白玉坠子对羽风做什么?”
“回格格的话:大帅不是要诅咒韩公子,只是想赶在他之前跟心爱之人结缘而已——他认为今生跟沈家二小姐擦身而过,只不过是一步之差而已。”
“是他自己促成了他们的缘分,他是自作自受。”美因冷笑道。“我虽然深爱羽风,可还是决定放手让他自由;他为什么要把我拉入这一团乱局?让我亲手害死自己最爱的人!”
“格格不要过于自责。这或许是韩公子今生的劫数:‘红鸾动,灾劫至’——这都是他的宿命啊!”
“既然如此,那他下一世就一定要得偿所愿!”美因用帕子擦干白玉凤羽坠子上的鲜血。“大师,不管历经几世,羽风都应该和他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我知道只要我拿着这坠子,再由你作法,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可是福大帅的遗命,小人不敢不从。”巫师慌得下跪哀求道。“韩公子转世之后,命定之人还会是沈家小姐——他们之间的宿世姻缘太深。大帅就是害怕这一点,才让小人作法斩断他们的情缘。”
美因公主不为所动,语气阴恻恻地威胁:“大师,你若不肯按我说的去做,我就禀告父皇,说你意图诅咒福大帅;皇阿玛向来疼爱我,再加上怜我失母。你说他会不会相信我?你和你的一族都将永无宁日!真想落得如此境地吗?”
萨满巫师吓得面如血色、冷汗直流,他磕头如捣蒜,回道:“格格恕罪!小人愿意尊从格格之命。只是这样一来,格格跟韩公子不管历经几世,都不会再有情缘了!”
“这是我欠他的,我一定要还!”美因见他已答应为自己作法,态度缓和了许多,语气也温和起来,只不过她轻柔的话语中却隐藏着铁一般的意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从今以后,我爱新觉罗·美因不想再如此深爱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