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宫傲和雪儿两情缱绻,柔情蜜意诉之不尽;人间天上,远避世俗的他们几乎断绝了尘缘,自然也就对外界发生的种种变故浑然不觉。羽霜找到他们的所在之后,并没有贸然登门拜见,而是暗中观察他们的行动——她敏锐地意识到沈雪凝很有可能已经失去记忆,且宫傲和云角都没有意愿让她想起从前。
不管如何与世隔绝,天山南谷毕竟不是九霄云外的天宫,也不是孤悬海外的蓬莱三岛,西北和天山派巨变的消息还是刮到了偶尔外出看诊的云角的耳朵里。他和宫傲毕竟是从小在天山长大,又由天山派长老教给他们一身武功。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尽快返回天山派一趟,查清事态究竟如何。发现他们离开山谷之后,羽霜马上抓住时机,来到瀑布旁的小楼见雪凝。
在此之前,雪凝并没有机会见到韩羽霜,因此并不知道她的来意是为了自己,反而有点误会她是不是宫傲的旧识。但后者很快就开门见山地直呼其名:“沈雪凝,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沈雪凝!”
“沈雪凝?我不叫这个名字,我叫作雪儿。”虽然嘴上在否认,但她心中疑惑的种子已经开始萌芽。“谁是沈雪凝?”
“你就是沈雪凝!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你就是我哥哥的未婚妻、两江总督的女儿沈雪凝!”
“你的哥哥是我未婚夫?我的未婚夫是宫傲啊!”一石激起千层浪,起初的小小涟漪变得越来越大,只要再稍加推动,就很有可能演变成惊涛巨浪。
“不!你的未婚夫是韩羽风!‘御风尊者’韩羽风!”
“韩羽风!韩羽风!”这个名字就像划破夜空的流星,冲破了她尘封起来的记忆阀门。瞬息之间,往事的一幕幕场景如闪电般地在她脑海中掠过——流泉亭中的初次见面;崇华殿上灵蛇吐珠,两人含情脉脉的一笑;羽风奋不顾身为她挡下了丹珠的短鞭;观星台上的海誓山盟。
“羽风!羽风!”雪凝终于忍不住大声悲泣,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我是雪凝!我记得羽风伤得很重,他有没有死?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羽霜欲言又止。“他没死,但他现在非常危险!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在这世上只有你才能做到,求求你!”
她的苦苦哀求让雪凝十分矛盾不安:她既担心韩羽风如今的真实状况,又不知该如何离开对她情深义重的宫傲,作别眼下的幸福生活。她此刻的心情比起身为高贵典雅的总督小姐之时,以及失去记忆、活泼美丽的雪儿之时都要纠结万分——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她心中有千头万绪,却不知该如何诉说,真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雪凝心系宫傲,宫傲也挂念着她。他和云角出谷往天山之后,很快就得知了“狼主”血洗同门的消息。两人对众人之死感到十分悲痛,尤其是宫傲见昔日一起并肩作战、对他敬重有加的同门商昱、徵音无辜身死,心情沉重难以自拔。但人死不能复生,一切变故已难以挽回。在他们的荒坟上祭奠过后,两人立刻动身返回住处。一路上,宫傲极为担心独自在小楼里的雪凝,因此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当他回到自己在天山南谷的小楼之时,四周暮色昏沉,楼内也全无光亮。宫傲不由得心下一沉。看到楼下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上雪凝的房间里。
这里也是漆黑一片,但隐约可以看到有个苗条的人影站在屋外的露台上。宫傲急忙将灯火点燃,看清那人就是雪凝,他才长舒一口气。“雪儿,外面又冷又黑,你怎么不进屋里来?为什么不点灯呢?”
“对不起,我想些事情,一时忘记了。”雪凝见他归来,心情十分复杂。“你赶路辛苦了,先喝杯茶吧!”她将桌上早就备好的一杯清香的茉莉花茶递给他。
宫傲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的赶路;再加上心有所念,此时的确感到劳累了,口干舌燥的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雪儿,这里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你叫我什么?”他面前的人表情茫然,言行举止犹如在梦中一般。
见她少有的如此精神恍惚,宫傲越发心慌,他握住对方的肩膀,问道:“你到底怎么了,雪儿?”
“雪儿?雪儿?”雪凝看着他忧虑的眼睛,突然说道:“你叫错我的名字了,宫傲!”
这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宫傲大惊失色:雪凝自从失去记忆,以他的未婚妻雪儿的身份和他一起生活以来,从来没有如此称呼过他。由于没有了世俗身份的羁绊,她的性格比起失忆以前要天真活泼得多,总是亲昵地称呼他“阿傲”。
“雪凝!你——你想起从前的事了?”
“是,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是两江总督的女儿,陕甘总督的外孙女,富察福康安的小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是靖边侯世子、‘御风尊者’韩羽风的未婚妻!”
“是——不,你不是韩羽风的未婚妻,你是我的!”宫傲从怀中抽出紫玉箫:“以前或许是他,可现在、未来、以后的以后,‘御风尊者’都是我!”
“可是我不爱你,宫傲。”雪凝眼神决绝,淡然地对他说道:“你明明知道:我爱的是韩羽风啊。”
这句话的语气极为轻描淡写,却犹如千斤巨石一般压在了宫傲的心上。“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正的名字?为什么不提起韩羽风?——因为你知道我一旦想起他,就会离开你。”
“没错,我不能让你离开!”宫傲坚决地说,用力紧握住她的手臂,两人一时无言地对恃着。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宫傲松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拿来了雪凝的鞭子和宝珠项链。“为了不让你离开,我想法设法地隐瞒你,因为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你去天山看到什么了?我们的门派被‘狼主’灭了!你知道‘狼主’是谁吗?”
“难道是韩羽风不成?!”
“正是韩羽风!他的妹妹‘天女’找到了我。”雪凝向他娓娓道来。“我们出事那天你也看到了:羽风身受重伤,势难活命。‘天女’自毁容貌,施秘术将他救活,结果他有了一身妖邪的武功——转瞬之间,杀人灭族不在话下!她还告诉我,羽风从你师父天运真人口中得知了我们遇险的真相:是我姐夫富察福康安指示他做的;让羽风内力尽失的毒药,也是出自天运真人之手。”
“是的,我知道师父受人指使袭击你们,这才背叛他相助的。”宫傲黯然说道。“师父、商昱、徵音,还有天一师叔都死在韩羽风手上,他也该心满意足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狼主’已灭掉天山和卓部全族,还决意向福康安复仇;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只会把自己和天下万民置于险地,所以我一定要回去阻止他,我不能让他成为祸害天下的罪人!”
“天下!天下!天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宫傲狂乱地喊道:“韩羽风变成‘狼主’,杀人放火并不是我造成的!他有本事,想夺天下还是灭天下全由他!这天地间我在乎的只有一个你!没有你,得到天下又如何?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离开!”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突然天旋地转,倒在地上。“雪凝,你在茶里放了什么?你别走,你不要离开我!”
“我知道你不会放手,所以我在那杯茶里放了云角给我的安神药。你好好睡一觉吧。”宫傲很快失去知觉,但双手还是紧紧地抓住雪凝的衣袖。看到他脸上不甘的表情,雪凝十分心酸;她伤心地伏在倒地的他身上,轻声说道:“你忘记我吧,阿傲!云角的药说不定能够帮你——有时候,没有记忆的人过得更幸福。你只要记住:绝不要来找我,更不要出现在羽风的面前!”说完,她起身拿起“凤栖”琴弦做成的鞭子和只剩七颗灵蛇宝珠的项链,头也不回地朝漆黑的夜幕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