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傲郑重向云角辞行,要前往靖边侯府寻回雪凝的时候,后者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们从小一起学文练武,衣食住行皆在一处,感情早已胜过亲生兄弟;云角精通医道望闻问切之术,宫傲性情直率豪爽。因此云角对他的脾气性格、喜怒哀乐了如指掌。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轻易放弃沈雪凝!”他拿出一个小药瓶,里面装满了清澈透明的液体。“难得我为你准备了这忘情之药。看来是白费心机了。”
“太上忘情,那是道家圣人修炼之术。”宫傲冷淡地看了那药瓶一眼:“我是俗世之人,此生所想不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惜沈雪凝此生难得一心——就算她心里有你,还有一个韩羽风!”
“韩羽风已经疯了!他如今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再加上他父亲韩林心怀叵测,一直在他身边推波助澜;这个‘狼主’迟早会号令群雄,带领西北各族悍将祸乱中原,重现‘五胡乱华’的局面。”宫傲肯定地说。“不过这天下大事轮不到我操心,我只担心雪凝,不能让她留在韩羽风身边,迟早会受其所累。”
“韩羽风如今的武功深不可测,就算你一直勤练音波功,功力大有所成,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云角担忧地说道:“你这一去不就成了送羊入虎口吗?更何况我听天山派幸存下来的人说:师父天运真人在临死之前,向韩羽风吐露说他内功全失,都是因你对他下毒的缘故。”
“师父向来厌憎我,他带人围攻韩羽风的时候,我又背叛他——他说这话是为了诬陷我。”宫傲无奈地说道。“虽然我是他门下弟子,但大家都知道我是从不用毒的。”
“可他把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你趁韩羽风中了徵音下的‘孔雀翎’毒,需要解药救命的时候,故意把毒药掺在解药里,还让沈雪凝拿回去给他吃。”
“我以为中毒的是雪凝,那药是用来救她的,我怎么可能在里面下毒?”
“但是韩羽风不知道这件事,沈雪凝也未必会完全相信你。”云角分析道:“如此一来,你去找她就更危险重重——万一沈雪凝也认为你曾经下毒害韩羽风,她就不会为你求情,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韩羽风杀你之心!”
“雪凝若相信我,愿意为我求情,即使敌不过韩羽风,我也死而无憾——但若是她不信我,不愿意留我性命,那我亦生无可恋!”说完,他抱拳施礼,辞别云角,大步飞身而去。空中传来紫玉箫和他慨然吟诵的声音: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云角闻之,不禁潸然泪下。
虽然已经抱定视死如归的决心,宫傲心中还是更希望雪凝能相信自己的为人。他知道韩羽风的狼灵之力是自月圆之夜获得,因此特意选在朔月之夜,天昏地暗之时悄悄潜入韩府——为了办羽风的婚事,这里曾大肆修葺一番,早已不复以往简陋残旧的景象;只不过韩林如今已不需要掩饰自己的野心,府内外皆安排上了重兵,就连家丁都是由兵士充就。在外人看来,此处就如龙潭虎穴一般;但对武艺超群的宫傲来说,要无声无息地潜入侯府,找一个人并不困难。
他手中的紫玉箫“玉凰”与雪凝的“凤栖”琴原本就是一对宝器。凭着它们之间的共鸣感应,宫傲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雪凝的所在——此时她已穿上了一身胡装:飘逸出尘的白色衣裙,配有窄袖和高高的领口,套上桃红色马甲式上衣,衣服边缘和袖口都镶有白色狐毛,以抵御西北的寒风。她的头上也戴着白狐毛小帽,长长的头发梳成辫子披在肩上,发间装饰着成串晶莹的白色珍珠。西北大漠不比江南水乡,珍珠是十分稀有而珍贵的。
纵然是一身华服,贵重的珠宝衬托出她的花容月貌、绝代风华,雪凝却眉心深锁,伤心美态犹胜那病弱的西子三分。此情此景正是: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见她独坐昏暗的房中,忧思重重,连他走近也丝毫没有察觉,宫傲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轻声唤道:“雪凝!”
“宫傲!”雪凝回头见到来人,不禁大惊失色。“你为何来此?我不是告诉你千万不要来找我吗?”
“我做不到——如果韩羽风还是跟从前一样,或许我可以放手让你们在一起;可他现在已变成丧心病狂的‘狼主’,你在他身边太危险了。”
“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他会更‘危险’的!”雪凝强调道:“尤其是你,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师父临死前冤枉我,说我向他下毒害他。”宫傲愤怒地说。“如今他更有理由相信:我是为了得到你而下的这种毒手!你相信这是我干的吗?”
“不,我当然不相信。”雪凝看着他急切地眼神,诚恳地答道:“你冒着生命危险才拿到那解药,又不顾身体受损送药给我;当时只有我们两人在场,就算别人不明白真相,我还不清楚吗?”
宫傲闻言喜极而泣,“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那么你快离开这里吧。”雪凝焦急地催促他——羽风成为“狼主”之后,动作无声无息,行踪更诡谲难测,她非常害怕宫傲会被他遇上。
“既然来了,又何必那么快走呢?”羽风的声音向来十分悦耳动听。尤其是对雪凝说话的时候,话音更是充满柔情,令人陶醉——即使他成为“狼主”,也从不对爱人说一句重话,使之受到惊吓。但此时他平淡的一句问话,在雪凝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让她感到无比的绝望。
“羽风,你不要——”雪凝满脸惊惶,快步上前,挡在了羽风的面前。
羽风的眼光越过她,径直看向宫傲。“宫师兄,先别急着走——你带着‘玉凰’来了吧?我好久没听到‘玉凰’的声音了,不如你为我们吹奏一曲如何?”
“羽风,不要动手。”雪凝抬头看着他,那眼中冷彻的杀意让她惊恐不已,她苦苦地哀求。“求你了,就让他离开吧。”
“雪凝,你在说什么呀?”羽风第一次不为她的请求所动,“为何要为这种事求我?我们师兄弟不过是切磋一下武功而已。以前在京城梅山,我们也较量过音波功——我让师兄来选曲,你有心让我,选了我拿手的《凤求凰》。当时你对我可真不错!”
听到他既冷酷又充满讥讽的话语,宫傲咬了咬牙,直截了当地提议道:“既然如此,这一次就由你来选对决的曲子好了。”
“我来选?你真是有信心!”羽风冷笑道。“你现在的功力大概已经超过了以前的我,又有‘玉凰’在手,谁胜谁负真是很难预料。就像以前你关照我一样,我也要好好想想,师兄你想要哪首曲子——对了,就这首吧。”
他轻轻地将挡在他们之间的雪凝推到一旁,右手握住长鞭,将它一圈又一圈地绕在左手上:那个为雪凝挡下的、丹珠的短鞭抽到的伤疤,在他的左手背上还是清晰可见,呈现出淡淡的灰蓝色。他一字一句地慢慢吟诵着: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