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整晚都兴奋莫名的乔松跑了过来——当其他人聚在书房里的时候,他却一直在留在观星台,看着警方和其他工作人员忙进忙出。
“我让你把直播关掉,你该不会又拍现场了吧?”乔茵警告地问。
“我是拍了一点东西,但是没有在网上直播。”看着妹妹凌厉的眼神,乔松有点畏惧,把手机握得紧紧的。“现在这种信息爆炸的时代,早就有人把消息放上网了,我哪敢再火上浇油啊?”他迅速划着手机屏幕,打开几个网页给妹妹看——映入乔茵眼帘的都是“歌剧女伶血洒紫宸馆”、“织女泣血,魂飞天外”以及“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鹊桥无归路”这类博人眼球、耸人听闻的大标题。
紫瞳也上网看到了这些东西,俊美的脸上蒙上一层深深的阴影,紫蓝色的眼睛也变得更幽暗深沉。“就因为那滩血,紫宸馆要被炒作成凶宅了。”
听到他的话,乔茵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沉。看到妹妹不高兴的样子,乔松赶紧把手机从她眼前挪走,拍拍自己的衣服和头顶;上面沾着的五彩纸屑和花粉纷纷飘落。一小截棕黑色的物体也顺势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这是什么东西啊?”
“棕黑色的小棍子,是不是搭鹊桥的小鸟嘴里衔的那个。”乔茵从他手里接过来仔细看看。“这好像不是普通的小木棍子,是外壳棕黑色的小LED灯啊。”
“我记得:为了用仿真小鸟比拟鹊桥,就将它们布置在了行礼台两侧的气球拱门上。”乔茵接着说道:“全场的灯光熄灭,只留下穹顶上的星星LED的时候,如果这个鹊桥LED灯也是亮着的,或者只要伊莎贝拉所在的那一侧的是亮着的,她就有可能在其指引下走到一个特定位置——毕竟她所在的那一侧,墙壁前没有摆放任何家具,宾客的站立区域也是提前安排好的,不会随意更改。而伊莎贝拉本人是非常有舞台经验的表演者,对舞台走位和定位应该非常熟悉。如果伊莎贝拉是自己离开,那么她只需要在灯灭之后,悄悄走到黑色幕布外,再看着半空中鹊桥LED灯的指引,迅速移动到一个既定的位置就可以了。”
“这么看来,她果然还是自己离开的。”丁智勇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下来。
“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但是她移动到了什么位置,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暂时就不得而知了。从观星台进出,只有通往餐厅的玻璃走廊那一条路;然后不管去哪里,都只能从餐厅中转,在这种情况下,观星台实际上就是一个密室。餐厅里的监控比较全面,尤其是玻璃走廊的出口方向,并没有拍到任何疑似是伊莎贝拉的人,因此她的失踪,实际上是密室消失之谜。”
“密室啊?”这个令推理小说迷们钟爱不已的题材,在现实中发生无疑会让侦查人员头疼万分。丁智勇刑警此时眉头紧锁,嘴里喃喃有词地嘟囔着。“我最不擅长破本格推理类的案子了——什么不在场证明、临终留言、还有密室、密码之类的。为什么这些玩意不能停留在推理小说里,让读者来一下头脑风暴就算了呢?特别是密室最烦人,什么机械密室、心理密室,反述式密室;我又不是约翰·迪克森·卡尔,为什么会遇上密室案呢?”
“难道密室案还能自己选破案的侦探吗?”听到这一长串牢骚,乔茵很无奈地看他一眼,“不过,你知道‘密室之王’卡尔,还是很棒的嘛!”
“我们家的人除了我自己,剩下的不都是侦探或者本格推理小说的狂热粉丝吗?”丁智勇有点气愤地强调。“推理小说黄金时代三巨头之一的‘密室之王’和他的密室讲义,大概被她们提过不下三百次了吧。”
“关于这个密室的破解方法,你是否可以咨询一下这些专家呢?”
“我才不想走到那种地步呢。”丁刑警全身的细胞都在抵制这个建议,“她们要是听到‘密室’两个字,肯定会兴奋得找不着北,然后我会被她们给烦死的——再说了,你的推理能力又不比她们弱,你在现场都破不了的案子,那帮外行人凭什么破案啊?”
“说到破案,我也是个外行人啊。”乔茵瞟了他一眼,“拜托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到我身上,压力太大了!我只是个推理小说爱好者,并不是什么侦探。虽然在侦探推理界,能顺利完成破案使命的外行人也不少——《歌剧魅影》的作者加斯东·勒鲁笔下的密室奇案‘黄屋之谜’就是小记者乔瑟夫·胡尔达必破解的。”
“‘密室’的基本概念,就是创造出逻辑上的不可能,再从中寻找出我们思维的破绽;逻辑上的‘不可能’是凶手希望达到的效果,其中一定隐藏着一个‘欺骗’。破解密室之谜就是要说明密室的‘不可能’是如何形成的。密室案件从表面上看来,在逻辑上不能成立;反过来说,既然在‘密室’中发生了案件,那么它肯定存在着破绽,让其中有发生案件的‘可能性’。”
“观星台密室的产生,主要是由餐厅的严密监控,进入观星台的单一通道,还有观星台空间的狭窄以及内部充满的宾客形成的。伊莎贝拉没有通过玻璃走廊,也没有被餐厅的监控拍到,从逻辑上说,她应该没有出观星台;从观星台出来的每一位宾客,以及他们随身的物品、车辆等可以藏身的地方也经过仔细的检查,这似乎进一步证明了上述观点。”
“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在订婚仪式的进行过程中,伊莎贝拉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和佟震一起升到半空中,仿造出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场面;而是悄悄地离开幕布后的等候区,按照某种新的部署,在气球拱门上的鹊桥LED小灯的指引下,绕过宾客人群,到了另一个大家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她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做法,是不是能让大家想到什么?”
“感觉是打算给大家一个惊喜。”乔松回答道:“可惜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行为带来的都只有惊没有喜。”
“遗憾的是,这次也是同样的情况——伊莎贝拉的失踪和地上的血迹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她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计划,才会放弃原来的出场方案。而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她事先没有跟其他任何人打招呼——至少从表面上看,她的未婚夫佟震和贴身女助理都不清楚这一情况。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她明显是下定了决心,要启用新的计划——因为在彩排时还活动自如的升降台开关被拧死,分明是没有要使用它的打算;而那位一直操作升降台、事发后也消失不见了的工作人员,我认为他或多或少会知道伊莎贝拉的新出场计划;也许在地上泼洒鲜血,还有接应伊莎贝拉的行动,也是由他完成的。”
“听那个女助理说,这个人是佟震旗下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丁智勇翻看着笔记,提问道。
“她是这么说的。事实上,‘工作人员’这个词,让我想起了破解密室之谜的一个关键所在。虽然我们已经严格检查过了出入观星台的每一位宾客,但是却没有想到要调查每一位在场的工作人员。这些人就好像隐形人一样,不动声色、不引人注目就完成了宴会的所有幕后工作:布置会场、准备餐饮、清洁打扫等等。他们带来了许多装东西的箱包,其中有不少大尺寸的箱包都能让人藏身——假设有一位工作人员了解伊莎贝拉的计划,在她离开幕布后,走到事先定好的位置之前,这个人可以及时准备好藏人的箱子,然后将伊莎贝拉麻醉,藏在箱子里,最后只要找个适合的时机,尽快离开紫宸馆就可以了。”
“听你这么说,伊莎贝拉·克莱因离开幕布后是自愿的,但离开观星台就不是出于她的主观意愿了?”丁刑警推测。
“我认为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乔茵解释道:“她是很盼望订婚的。不按先前的计划行动,只不过是为了给准新郎和大家一个惊喜。要是在此刻离开观星台,不就无法完成她和佟震订婚的愿望了吗?”
“那我们现在去追,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我是那个带走伊莎贝拉的人,早就会找借口说公司有事,需要提前离开。这个借口是什么,我也可以猜一猜。”乔茵转头看看哥哥,问道:“刚才佣人和其他人清理观星台的时候,你在现场拍摄了吧?能不能让我看看影片?”
乔松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递给了妹妹。乔茵找出了最新的一段影片,反复回看了几遍确认细节,最后才肯定地说:“没错,最先收走的就是模仿鹊桥的仿真小鸟。在灯亮之后,它们就应该不在气球拱门上了——这些小鸟用一根绳子串在一起,拆除下来的时候,只需要轻拉绳子的一端,整串鸟儿会滑落下来;这个过程应该不会受到太多阻碍,因为观星台是紫宸馆地理位置最高的地方,而正中央的天文望远镜和气球拱门又是房间里的最高点,从那里往门口是一路向下。在重力的作用下,这串仿真小鸟会很快滑落到靠近门口的人手中。他先拆除伊莎贝拉所在一侧的仿真小鸟;趁人群骚乱的时候,他又可以拉动绳子,拆掉位于佟震一侧的小鸟。”
“为什么要先收走这些小鸟?”
“主要是因为鸟嘴里的LED灯。布置它的人担心我们看到后,会怀疑它的用途,从而发现伊莎贝拉离开幕布后的主观故意;要不是有一根恰好掉了出来,又被我哥哥捡到,伊莎贝拉失踪的原因就不太好猜。由于地上的血迹的关系,大家可能会更怀疑她是被人陷害的——布局的人可能更希望让人们这么认为。另外,这些仿真小鸟一看就是价格昂贵的物品,说不定跟歌剧院的面具一样,也是伊莎贝拉从巴黎的手工作坊订制的。那个幕后人员正好可以用这个借口,提出要把它们先送回公司或其它地方保存,然后光明正大地带着装有仿真小鸟和伊莎贝拉的箱子离开紫宸馆。”
“这个过程应该不复杂:一开始在黑暗中,伊莎贝拉和后来带她离开紫宸馆的人都事先做好准备;在空中的小LED灯慢慢点亮之时,伊莎贝拉就可以在其指引下,悄悄移动到指定位置——此时早就等她到来的那个人,用快速吸入式麻醉剂将她迷昏,放到一个尺寸合适的大箱子里;随着背景音乐响起,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闪亮登场的准新郎身上的时候,他可以趁机拉动绳索回收小鸟;那些小鸟的布置原本就是给伊莎贝拉指路,特意绕开宾客们的,所以回收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他将仿真小鸟和伊莎贝拉放到同一个箱子里。”
“前面已经说过:观星台通往餐厅的玻璃走廊内的路,是一个向下的斜面。只要是带轮子的箱子,从观星台通过这里运到餐厅,所花的时间应该还不到一分钟——因为从下往上走过来,最多也不过花一两分钟时间而已。”
“往观星台的地上泼血,是伊莎贝拉还是这个人的所为呢?”乔松问道。
“我想伊莎贝拉不会做这种事吧?毕竟订婚是喜事,见血太不吉利;虽然她是德国人,但未婚夫是我们国家的人,还是会懂一些我们的文化常识的。另外我想更正一点:我先前说,往地上泼血和将伊莎贝拉带出的可能是同一个人。但从具体操作来看,他不可能在伊莎贝拉离开前泼血,因为那会引起对方的怀疑;而在伊莎贝拉离开后再泼血,他就不可能及时到预定的位置,等她到达后再下手麻醉她。所以我认为往观星台地上泼血、以及后来带走伊莎贝拉的,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后者的身份比较难确定一些,但可以肯定他扮作了工作人员的样子来到此地,他对伊莎贝拉应该还有一定的影响力——因为他可以劝说伊莎贝拉放弃原来已经准备好了的订婚仪式,转而接受他所谓更惊喜的计划。”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丁刑警疲惫地合上笔记本,无奈地说:“虽然不确定是谁,但还是要尽力去找。更重要的是要找到伊莎贝拉·克莱因的下落。”
“如果我是你,我会再认真询问一次伊莎贝拉·克莱因的女助理——按照她的说法,她是最后一个见到伊莎贝拉的人;当订婚仪式开始,伊莎贝拉离开幕布后,应该就没有任何人进入那个地方才对——当佟震那一侧的聚光灯亮起,他升到空中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人在伊莎贝拉的等候区做出了什么大动作;佟震居高临下,应该会发觉才对。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家也清楚,佟震示意女助理去伊莎贝拉的等候区查看状况,听到她的尖叫声后,我们一批人才进入幕布后,看到了地上的血。推理到这里,能往观星台的地上泼血之人的范围不是很小了吗?”
“你的意思是:伊莎贝拉的女助理趁佟震要求她去幕布后的机会,将早就准备好的血泼在地上,然后再发出尖叫吸引我们过去?”乔松一脸的疑惑:“可她说自己离开的时候,操作升降台的那个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也在幕布后。那个人不也有机会往地上泼血吗?”
“问题是我们并没有见到过这个人啊——再说伊莎贝拉根本就没有使用那个升降台的打算,操作人员就更不需要了吧?”乔茵答道。“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女助理的一面之词。如果她在说谎,那么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能往地上泼血的只有她自己而已。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唯一的嫌疑人,她有理由要撒这个谎,伪造另一个嫌疑人出来。”
丁智勇刑警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我就知道密室案没这么容易解决——嫌疑人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听到他习惯性的抱怨,乔茵不满地想道:密室是怎么形成的,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整个事件的主要推理都是我帮你完成的。我还明确地指出了一个嫌疑人,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不管怎么样,今天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因为太疲倦,她忍住了想要吐槽这位刑警哥哥的冲动,只是向还在不停地看自己录的影片的乔松催促着:“老哥,你还不累吗?我想回去休息了!”
此前一直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紫瞳,听到她的喊声,急忙向她走过去:“你今晚最好也不要开车,让司机送你们回去。”乔茵点点头,和他拥抱道别后,坐车离开了紫宸馆。乔茵此刻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部分原因是担心伊莎贝拉·克莱因的安危,更主要还是挂念着心事重重的紫瞳——这此次的突发事件不知会给他和北辰集团、克莱因家族、以及佟氏企业带来怎样的影响?
萦绕在心间的千头万绪,加上整晚的头脑风暴,让乔茵感到非常疲惫。她的大脑也逐渐变得迷糊起来。与之相对的,是城市里空旷的道路和凉爽的夏日晚风。天空中点缀的繁星,一闪一闪仿佛在调皮地眨着眼睛——它们丝毫不知在漆黑的夜幕笼罩下的人间,正在发生怎样令人难以想象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