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韩羽风出府单刀赴会之际,福康安已在京城第一的酒家“月华楼”摆下了一桌极其精致奢华的宴席。清代的饮食业素以满汉全席为代表的、穷奢极侈的繁菜闻名。而月华楼的招牌“烤嫩炙肉”正是来自一位曾任河运总督的官员的家传食谱,所用的肉是猪背上的一片里脊肉。难的是取肉的过程——将群猪锁闭在空屋中,由壮丁持竹竿追打,待它们嚎叫奔绕致死,立刻划取背上的一片肉,此为全身肉味精华的集中处。而猪身上的余肉皆失味,不堪再食用。
这样奢侈至极的名菜,的确只有富甲天下的王公贵族才能享用,只是有时酒家并未准备,可遇而不可求。因此当福康安点了此菜后,鞍前马后贴身伺候他的大掌柜不住地赞叹恭维:“富察公子,您来得真是太巧了!今日小店特备的嫩炙肉格外鲜美,且只有这区区一份,敢情就是特为等您——这有洪福之人来享用的!”
“那你可要好生做来,我是要宴请贵客的!”
“小的岂敢怠慢!本店最好的师傅已在厨下做好万全准备,就等您吩咐。”
福康安挥挥手,掌柜躬身退下,亲自到厨房里打点做菜去了。为了打发时间,祥福为主子倒上一杯雨前龙井,福康安端茶踱步到这个月华楼最好的临街包厢的窗边,随意看看外面热闹的大街和金水河上的风景。
金水河是一条人工开凿,引来海河之水环绕京城的外护城河。河水极深且清澈无比。时逢初夏,河岸边杨柳青青,迎风招展。金水河上的石拱桥就叫金水桥,桥身宽阔,可同时容纳四辆大马车并行通过。由于此桥是通往京城王公贵族们聚居的后海的捷径,因此桥上时常可见鲜衣怒马的贵族青年或是装饰华美的马车及轿子经过。
正当福康安悠闲散漫的目光扫过桥上时,恰好就有一辆珠围翠绕的漂亮马车缓缓驶来。突然,马车的车轮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两匹拉车的马儿努力前蹬都无法前进,被迫停了下来,不耐烦地打着响鼻,四个蹄子也不断凌空踢着。
“哟,金水桥上又陷进去一辆车,‘雪拥蓝关马不前’。”与此同时,正要通过金水桥拱形桥洞的一艘小船上,一位本地的船夫止住了划桨,似乎是打算停下来看看热闹。
“京城真是人杰地灵啊,连船家都出口成章。”船上唯一的一位乘客,是一个异域装束的黑衣青年,他身材十分高挑,发色乌黑,双目也漆黑明亮,恰如夜空中闪亮的寒星一般。
“客官,看您的打扮不像是中原人,第一次来京城吧?”高个子青年点头称是,船家继续解释道:“这京城的金水桥上有个石坑,总有马车轮子会陷进去;可官家真要去修补,又怎么都找不着要填的地方,您说奇不奇怪吧?日子久了,那些爱附庸风雅的读书人就打趣说:人家唐朝的韩愈是‘雪拥蓝关马不前’,咱们这就叫‘金水桥上马不前’!”
“有点意思。那不想陷进坑里的话,附近有没有什么路可以绕着走?”
“这桥是去富贵人家最多的,鼓楼大街后海最近的路,还能绕什么道啊?反正就费点力、把车轮往上抬一抬。”船家不以为然地说:“大不了请那些坐车的贵人们下车略站站,瞧!车里的人要出来了!看样子是位小姐呢。”
船家之所以如此推测,是因为伸出车帘的双手十指纤纤、肤白如脂、且以贵重的手饰装点。随着车门纱帘掀开,侍女果然扶下一位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她虽是一身素色服装,但衣服领口、袖口以及衣带上都以金银线绣有精美纹饰,彰显出高雅的气质和尊贵的身份。为了避免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她戴着一袭白色面纱,系在耳边的细绳上垂下两颗碧绿通透的珠饰。
女子一下车,车夫们急忙抬起车来。就在此时,一阵无名的狂风吹过,桥上女子的白色面纱被吹落,正向桥下小舟的方向飘去。站在船头的黑衣青年不慌不忙伸出一支金笛,恰好挑住飘落的面纱。面纱上的碧玉珠子叩到笛子上,发出悦耳的叮咚之声。
他抬眼向桥上看去,只见一张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未施粉黛,肌肤胜雪,眉似远山黛,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微微蹙起。水汪汪的眼眸,灿若明朗西江月;剪水双瞳,深如寒潭千尺波。她一只纤纤素手伸在空中,想要去抓住那飘落的面纱;疾风突起之时,披散在她肩上的乌发轻轻飘起,身姿弱不能胜,彷佛要翩然往空中飞去。这正是一顾能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遗世而独立的绝代佳人。
一旁的侍女见小姐的面纱被吹落,慌忙取出一把扇子给其遮面——这扇子看上去也是贵重稀有之物。此时桥上的人越聚越多,好在马车已脱困,侍女急忙伺候年轻女子重新登车,往后海方向匆匆驶去。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不仅仅是金水河小船上的黑衣青年,坐在月华楼窗口观望的福康安主仆,也把桥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