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茵沉默片刻,仔细倾听周围的声音:“刚才还没有进来的时候,我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乐声;现在进到房间里面,听得清楚多了——这音乐是《清平调》:唐朝‘诗仙’李白在长安为翰林时,作七言乐府诗《清平调》三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默诵着这首诗,乔茵飞快地用铅笔在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上写着,“《清平调》三首诗的每一个汉字对应一个上述表格里的交点,按照中国古代的书写习惯:从右向左、从上往下把这三首诗写下来——没有第十三句诗,所以第十三个徽位忽略;再观察三枚琴徽和五根琴弦的残留部分,会发现这些部分形成的交点对应的是‘巫山枉断肠,倾国无限恨’这十个字——巫山有神女施雨的典故,‘倾国’是形容美人的词;琴面上刻有凤凰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图案——虽然凤为雄、凰为雌,但这个‘凤栖梧’古琴的主人,应该是一位绝代佳人。”
“从琴徽玉的年代来看,古琴应该是属于中国清代,乾隆年间之物。这种物品在当时的价格也不菲,能拥有它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所以这位美人多半是贵族出身——李白的《清平调》描写的是绝代佳人杨贵妃,受唐明皇的三千宠爱于一身。但她的结局却很悲惨:胡人节度使安禄山发动‘安史之乱’,不光令大唐帝国由盛转衰,还迫使唐明皇李隆基于马嵬驿赐死杨玉环。琴面上对应的‘枉断肠’、‘无限恨’等字句应该是指同样的意思。也就是说:古琴的主人、一位像杨玉环一样的贵族美人受胡人所累,心有不甘地枉死。”
“你说得很对。”听到乔茵的推断,雷烈虽给与肯定,却神色黯然。“古琴‘凤栖’的主人,是清代乾隆时期一位两江总督的女儿。由皇帝做主,指婚给一位有胡人血统的贵族公子——不过他们还没能举行结婚典礼就双双死去。”说着,他走到玻璃柜前,按下了另一组密码;柜子里“凤栖”古琴旁边,另一块底板也随之翻转了过来——这块板上固定着的物品,是一支紫色的玉箫;箫身上和古琴一样,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
雷烈拿起玉箫,向乔茵他们介绍道:“这就是那位有胡人贵族公子很珍爱的一件东西,名叫‘玉凰’。”
“‘玉凰’、‘凤栖’,听起来就是一对啊!”见到期待已久的珍宝,乔茵兴致勃勃,用放大镜仔细看玉箫上雕刻的凤凰,“这玉箫的紫色玉和白色琴徽一样,应该也是产自和田,颜色非常浓艳,是很难得的珍品;而凤凰图案也和古琴上的雕工一样。看来两件物品真是一对的,且都出自一人之手——只是有一点美中不足之处,凤凰的尾巴正中,似乎还应该有一片羽毛才对。”
“你观察得很仔细。那片羽毛雕刻在一个玉坠子上,本来是坠在紫玉箫下的一个装饰,可后来不知怎么遗失了。我也曾经找过它,但并没有找到。”
“清代的古物,也有不少流到了国外,你有没有试着去外国找找?”乔茵明知故问,同时暗暗观察着雷烈的反应。
“我出国去欧洲的时候,曾经请那里的古董商帮忙留意;自己也亲自去一些古董市场找过。”出乎她的意料,雷烈很坦率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于是乔茵干脆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实情:“我在英国的时候,也经常去那里的古董市场——上次你看到的古董蕾丝扇子,还有这项链都是请诺丁山市场的古董商帮忙寻到的。你也去那里找过这‘玉凰’箫上遗失的白玉羽毛坠子吧?”
“不错。古物的归属要讲究缘分——我寻寻觅觅也找不到的东西,不知通过什么机缘却落到了你的手里。”
“你怎么知道那坠子在我这里?”听到他的话,乔茵暗暗吃了一惊。
“我没说过那个羽毛坠子是白色的。既然跟紫玉箫配套,一般难道不会认为它也是紫色的吗?”雷烈反问道。“可你却明确说出那个坠子是白玉质地,分明就对它早有了解——你能看出‘凤栖’琴上的琴徽是清代之物,是因为‘玉凰’的白玉坠子和琴徽是同样玉质的关系吧?不但清楚颜色,还详细了解质地,你肯定近距离观察过它。只不过我听说:那坠子被整形医生程玉良买走了,为什么又会到了你手上呢?”
于是,乔茵把自己如何拿到白玉坠子的过程,又原原本本地向他说明了一次。“人生银行是你们雷氏开办的私人银行,既然你知道:程玉良是白玉坠子的所有者。应该能猜到他收藏坠子的所在吧?”
“我怀疑他把白玉坠子放在我们银行的特别保险柜里。”雷烈点头承认:“但我作为经营者,不可能违反法律和银行业的行规,私自打开客户的保险箱——更何况,那个保险箱的密码只有箱子的主人知道,我无论如何拿不到里面的东西。”
听到他的这番话,乔茵不禁觉得:林静担心他会为了自己,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利益而做出违法乱纪的事,实在有点杞人忧天——雷烈比她们想象中的要正直和精明得多。
“现在你知道那个跟玉箫相配的玉坠子在我手上,是不是还想要得到它呢?”乔茵好奇地问。
“其实,我并不在意‘玉凰’上有没有那个坠子。”雷烈笑了笑,“我会那么认真地找它,只是受人之托——那个人对当时的我和天和会来说很重要。不过现在情况不同:既然程玉良给你提供了线索,而你凭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它,那我认为它留在你手里也没什么不好。”
“你对我的古董扇子和项链感兴趣,是不是也是受了那个拜托你找白玉坠子之人的影响?”
雷烈摇头否认,“那倒不是。”他接着问道:“你刚才说:程玉良设定的保险箱密码是2371;作为汉字区位码来说,对应的汉字是‘风’对吗?”
“没错。”乔茵点点头。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巧合。”他似乎觉得很神奇的样子,“既然你解开了我母亲的谜题,那么我可以让你看一看她最珍爱的一本秘卷——那上面记载的内容,也许可以解答你的某些疑问。”
乔茵高兴地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亮。“太好了!今天总算是不虚此行——我和林静表姐一直想看这本秘卷!她是不是也看过了?”
“她没看过我这本,也许其他人给她看了吧。”雷烈的神色变得黯然下来,突然把话题一转:“你应该听说我亲妹妹的事了吧?”
乔茵闻言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地说道:“是,请你节哀。”
“我们是在亲生父亲去世之前才相认的,兄妹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实话说,我并没有感到很哀伤。”雷烈说道:“她的脾气也不好,总是很任性地干预我和林静之间的事;甚至妨碍了雷氏企业的运营。我对她是有点恼火的——就是因为这样,当她被人杀死之后,林静的心中产生了动摇。她认为我为了雷氏或‘天和会’的利益,也许会下狠心杀死自己的亲妹妹。”
“不,她只是当局者迷。”乔茵急忙为林静辩解:“她不是怀疑,只不过是担心你而已——她也绝不可能伤害你的妹妹;所以你没有必要在警察面前为她做不在场证明。”
“这件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承认:我不想让她受到警察的怀疑和盘问,这才坚决要求互相证明彼此的清白——事实上,我确实相信她是无辜的,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么做会让她反过来怀疑我的动机。那天我们分手之后,我一个人去了义父休养的别墅看他。当时他已经休息了,那里只有我们的义妹雷雪在照顾。她可以证明在雷莉出事的时间段内,我不可能赶回家去杀她。”
“怪不得大哥他们向你发难的时候,阿雪态度坚决地给你作保:说你绝对没有杀人,也不会影响到天和会。”听到他的解释,雷桐补充了一句。
“我做过什么事情,心里自然很清楚;而那天晚上,林静也见了另外一个人,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让我知道。”雷烈苦笑道:“她知道我跟那个人的关系特殊,又相处不睦,不想让我误会;但她肯定不会想到,那个人为了让我不痛快,迫不及待地向我透露了他们见面一事——他可以证明林静的清白,但我不想让他出面,更不想让林静欠他什么人情。”
“那个人是谁?”乔茵心中充满了疑惑,许多候选人的名字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雷烈直截了当地回答她:“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家庭关系很复杂?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亲生母亲的缘故。她生下我之后不久,就跟我的亲生父亲离婚了。但她担心我父亲再婚之后,继母会苛待我;就把我托付给了一位远房堂伯父,也就是我的养父抚养。后来她自己跟一位商人结婚,再次生下一个儿子。”
“桐木琴‘凤栖’的残片和紫玉箫‘玉凰’,以及记录着它们前世今生故事的秘卷,都是我亲生母亲的家族传下来的——雷氏拍得这个地方之后,她想办法使这藏书楼,还有其中保存的物品始终处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她去世之前留下了遗嘱:把藏书楼交给我管理。另外还有两件家传的珍宝给我保管。”说完,他往玻璃展示柜后的一排排书架走去,看来是去取他提到的东西去了。
“没想到,二哥会跟你说这么多他自己的家事。”雷桐的语气既意外又有点酸溜溜的。“他从没对我们说过这些。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乔茵自信满满地答道:“雷烈是个聪明人。我们乔氏企业取代了皇朝集团,成为S市新兴的经济实体——交我这个朋友,跟我分享信息,对雷氏企业和你们天和会,绝对是有益无害。”
“现在的你,看起来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谋略家。”雷桐疑惑地看着乔茵,仿佛想要了解她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样的。“有时是一个身手敏捷、爱开快车的年轻女孩;有时又是一个头脑缜密,冷静推理的侦探——你真是个性格多样的人!”
“有什么不好吗?”乔茵反问道。“你不喜欢性格复杂的人?”
“只要没有害人之心,性格复杂一点没什么问题吧。”正在这时,雷烈走了回来,手上拿着一大两小三个盒子。他把大盒子递给乔茵,说道:“这里面放的是你想看的秘卷——但你只能在这里看完,不能把它带出藏书楼。”
乔茵小心地接过这个盒子。雷烈又打开了另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颗硕大的黑钻。“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名叫‘黑暗之星’的钻石——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有一颗,不过是白色透明的,叫‘光明之星’。林静看过我这颗钻石;如果我弟弟也给她看了‘光明之星’的话,她应该能猜到我们的关系。”
“你刚才说:也许有其他人给林静表姐看了秘卷,难道秘卷不只这盒子里的一本吗?”乔茵疑惑地问。
“这本秘卷的封面上写明只有这一册,所以希望后人好好保存。”雷烈回答她:“但是我母亲留下的阅读备忘录上写过:不光只有她们韩氏后人才了解秘卷上所记录的事情;也许有其他知晓内情的人,也留下了相关记录。我是在母亲去世后,才接管了藏书楼,接触到了秘卷。我那个弟弟应该没机会看到它才对——可根据他最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分明知道了什么跟秘卷有关的内情。所以我怀疑他是在其它地方,看到了跟这本秘卷所记相似或相同的事情。”
“最后那个小盒子里放着的物品,在秘卷里也有记载:路易十五时期,有一位著名的传教士汤马斯爵士,他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宗教饰品工艺大师。在谒见乾隆皇帝时,他曾亲手制作过一条西洋风格的项链——遗憾地是,那条项链的底座并不在我手里,这里只有项链上的七颗珍珠而已。”他打开另一个小盒,里面果然放着几颗光芒闪烁的宝珠。银光点点,在黑天鹅绒的衬托下,宛如黑色夜空中的几点晨星。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能轻易看出:我的项链是古董。”乔茵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银镶珍珠项链。“这项链也是路易十五时期最有名的珠宝工匠的作品,他也曾受法王的派遣,去谒见中国皇帝——项链上的九颗东珠,就是中国皇帝所赐。你盒子里的七颗珍珠虽然不是东珠,但论起光彩来,还要更胜一筹。这两条项链的来历如此相似,会不会是出自同一个工匠的作品?我的古董蕾丝扇是同一时期的法国宫造之物,或许也是法国国王送给中国皇帝的礼物。”
“我没有看到过有关扇子的事;在歌剧院之时,我只是有一点好奇,这才会随口问你的。”雷烈笑道。“至于其它的疑问,你看过秘卷之后,自然会明白的。”
当乔茵离开雷氏图书馆的藏书楼,驾车重新踏上归途之时,心中的确明白了不少事情——尤其是某些人行事的动机,开始变得逐渐明朗和清晰起来。
回到自家的书房里,乔茵准备好最爱喝的茶和配茶的点心,开始慢慢整理思绪,并把一些要点记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平常被她当做“线人”的丁智勇刑警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他先是万般无奈地通报了伊莎贝拉·克莱因的死讯,又用诚惶诚恐的语气请她帮忙推理案情。
诸多事务缠身、工作堆成山的乔茵,根本不想被卷入谋杀案的调查之中。但丁智勇可怜兮兮的语气,加上她在秘卷中看到的内容,使之不由自主地身陷其中——乔茵叹了一口气,换了套衣服就重新拿上车钥匙,打算去见丁智勇。
正当她发动汽车准备出发,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戴上蓝牙耳机后,乔茵接通了电话——令她吃惊地是:听筒里传来一个不熟悉的年轻女孩的声音:“请问是乔茵女士吗?”
手机屏幕上显示是陌生号码,对方又没有报上姓名,乔茵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推销或是骚扰电话。“是我。”她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同时也没停下开车的动作。“请问您是哪位?”
“你好,乔小姐。我是罗美涵!”听到这个名字,乔茵马上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一旁。对方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也停顿了片刻后再次说道:“也许你听过我真正的名字——美函·克里斯蒂娜·克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