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四蹄飞扬,李瑾一手握缰绳,一手按住伊娜的背,风驰电掣便消失在城门前的官道里。
孤云用手推回自己惊掉的下巴,嘀咕道:“师傅啊,二皇子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了。。。。。。”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慢吐吐从旁边的茶棚里牵出一匹黑马来,爬上马背不紧不慢骑着走,暗喜:幸亏自己聪明,不然,又要走回别宫。
不肖片刻,那白马便已飞驰到二巷集市,集市人多物杂,怕伤及无辜,李瑾稍稍勒缰绳,那白马便放慢四蹄。
伊娜陡然一按马背发力,背身从马背一缩,滑到马下,反手一拉马鞍,身体灵活钻过马肚,立身上马,双腿竖八字,一足踩在马背,一足踩在马肩,英姿飒爽立在马背上,墨发飞扬,居高临下俯视李瑾。
她这一招来得太过突然,李瑾只感到手心一空,伊娜已然立于马背,衣袍翻飞,如一个江湖侠女,高高睥睨着自己。
市集上见之,人人鼓掌叫好,如观杂耍一般,让开一条道来。
李瑾面色恼怒,没料到伊娜如此不安分,伸手便去抓她的腿,伊娜收起前足,单腿自立,双手大张,如雄鹰起飞一般。李瑾一掌拍在马背上,陡然跃上马背,和伊娜对站于马背,衣摆翩跹伸手便去抓她。
那马儿陡然背上挨了一掌,受惊四蹄飞奔。伊娜腰部发力,让自己稳稳立在马背上,李瑾一足卡在马鞍里,倒是稳当立于在马鞍后。
伊娜见势屈身往前,对准李瑾腰部就是一掌,李瑾收腰抬臂,挡开伊娜的掌风,邪魅笑道:“见到相公这般迫不及待吗?”
伊娜面颊窘迫,咬唇抬足,一手抱住马脖子,横扫李瑾腿腹,李瑾单足点马背,双臂负于身后,人已离开马背,陡然落下抓住马尾重新折身上马背,勾住伊娜一只绣花鞋。
集市上的人见快马飞奔而来,惊慌避让,又见马上两人缠斗,又跟在后围观,一时乱成一团。
伊娜一足被李瑾捉住,只能另一足蹬向李瑾,李瑾顺手一拉,绣花鞋连着白色的裹袜一同被李瑾脱下来,露出伊娜雪白的玉足。
伊娜一惊,抱着马脖绕了一圈重新上马肩,恼怒低喝:“还给我”平日在宫外,伊娜都习惯穿高筒靴子,今早黄鹂偏要她穿绣花鞋,哪里知道这好看不中用的绣花鞋这般容易脱掉。
李瑾面带无耻笑容,将绣花鞋拿在胸前道:“你来抢啊”
本是冬天,马背上疾风如刀,伊娜足趾蜷曲,恼羞成怒,飞身扑向李瑾,伸手抢夺绣花鞋。李瑾一个闪身,从马背荡到了马头,和伊娜换了个位置。
陡然路中弹起几条绊马索,说时迟那时快,白马前蹄拌上绊马索,怵然的阻力让那白马前蹄跪地,后身扬起,发出一声嘶鸣仰翻在地。李瑾流星逐月般跃起,将乍然手足无措的伊娜抱个满怀,轻轻落在了四蹄仰翻的白马后。
数十巡逻兵包抄上来,只见一人从齐刷刷的长矛里跻身出来,大喝:“何人,敢在二巷打马疾奔?”
见李瑾抱着一女子,手中拿着一只绣花鞋,程雨微微扬眉作揖“小臣拜见二皇子,实在不知是二皇子的马,拌了二皇子的马,还望二皇子赎罪。”
一众巡逻兵齐齐放下对峙的长矛,急急跪拜山呼:“拜见二皇子。”
李瑾闲闲道:“都免礼,你们都是职责所在,不怪罪你们”
“谢二皇子”
只见伊娜赤足红面从李瑾怀里跳下来,从他手里夺了绣花鞋,利落穿上。程雨惊愕道:“姑娘?”
伊娜见程雨面色复杂,她自己一想到梅林里听到他和四公主的对话,顿时木然道:“拜见程三公子”
程雨见她陡然如此疏离,心中疑惑,嘴唇蠕了蠕,终究没有将那句:姑娘近来可好!问出口。
那日在破庙偶遇,本是无意,他带着巡逻兵经过长公主府时,见一队人鬼鬼祟祟扛着一个麻袋往城外去,他不放心,怕是七国暗线有所动作,便带人一路跟随,到了那破庙,那对人马不见踪迹,却见到了被绑架的伊娜,初见她时,她的镇定和京都他见过的女子都不同,那时,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在萌芽。
四公主寻到他时,让他去接近李瑾府里的一个名叫伊娜的婢女,那时,他尚不知道四公主说的婢女就是李原府里的伊娜,因为他听父亲的皇骑兵说,李原质子的婢女伊娜在城门已护住殉职。而他秉性洁身自傲,不屑那些下作手段,无奈为了四妹,和四公主达成协议,却一直未去寻找那个婢女。
直到那日,四妹将伊娜带回程府,他才知道破庙中的伊娜还活着,心中竟然欢喜,再到李瑾寻来,知道四公主说的伊娜也是她,那时,他心中庆幸,试想要是假戏真做,同她白首偕老倒也不错,便动了三分真心,七分演技,演出了个一见钟情的戏码。
按理说,一般的婢女见到他那日的深情,早该动了春心,谁知伊娜全不承情,他那时心情极端矛盾,一半欢欣自己的眼光着实不错,她果真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子,一半颓废,自己的美男计对她毫无用处,一半懊恼,没有完成四公主的协议,对不起四妹。
不想多日未见,她竟然这般冷脸,全然不似那日离开时,满面的信任,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程雨心中本有愧疚,想到自己为了四妹欲要利用她,对伊娜不敢直视,只能暗地里窥视伊娜。
伊娜也不管李瑾和程雨,只管大步流星出了包围圈,李瑾道:“你拌了我的马,还得给我寻匹马来,不然,我如何回别宫?”
程雨幡然回魂,安排下属去牵马来。李瑾牵上马,打眼寻去,比肩接踵的人流里,早已不见伊娜踪迹。
他邪魅一笑,她怎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伊娜推开原府的暗门,陡然出现在龙毅身前,龙毅拿着花刀斜睨了她一眼,继续在那修修剪剪。
仔细打量一番,伊娜颇为疑惑,这些花草叶子早已掉光,留下光秃秃的枝,枝上还顶了些积雪,龙毅这样成年累月的修剪,它们竟然还有枝丫?
顺着此地挑眼望去,她大抵是明白了什么,只见此时,安图原书房的窗口,正晾着刚画好的梅花,他全神贯注在书案上写着什么。
伊娜径直过了花圃,踏过熟悉的院子,走过无数次踩过的台阶,轻轻撩开书房的珠帘,只见房里暗香浮动,炉火正旺,一个陌生婢女侍候在旁。安图原专心致志在填一首词,墨发从肩膀铺泄到宣纸上。
伊娜鼻尖有些酸,曾经多少次,安图原如现在这般俯在书案上填词,她有时坐在窗口上瞧着他的侧颜,有时荡着双腿骑在围墙上看他的背影,恍然如梦,物是人非,曾经她无处不在的原府,现在连大门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进来了。
“公子”她轻唤了一声。
李原疾走的笔尖在洁白的宣纸上顿了一下,他微磕眼睑,本温文儒雅的模样更添俊秀,将那婢女瞧得痴了。
“公子”伊娜恢复情绪,叫了一声。
李原的狼毫笔“啪”一声掉在了洁白的宣纸上,墨溅四方,一片狼藉。他直起腰,转身,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相视而笑,眼眸里尽是霜花。
两人对站了半响,那婢女莫名其妙瞧着二人,惊诧问:“小姐,不知你来贵府,可是来填词还是求画?”
李原在京都里,填词和画人堪称一绝,数十年来,京都里的小姐都像他求过画填过词,那时,伊娜常常坐在围墙上,看原府里人来人往。可安图陵事件后,李原本囚禁在原府,却没有一个人来看他,甚至如遗忘了这个兰国来的质子一般。如今,他翻身做了个散官,又是门庭若市,可谁会记得他受过的苦和耻辱?
伊娜摇了摇头道:“我就是来瞧瞧原公子的,坐一会儿便走。”
唤那婢女上了茶,伊娜和李原对坐在茶案前,谁也不语,只管打量对方。
茶案下,伊娜伸出手掌,李原写道:宫里如何?
伊娜翻开他的手掌写:幕栾,四公主
李原又写:看得紧,你去城外。
伊娜写完一个好字,两人抽回手,李原给伊娜拿了本书,自己也拿了一本,炉火正旺,时光静谧,只余翻书的声音。
婢女安排了午膳,两人默默吃完饭,依旧是对坐。
坐了半响,伊娜起身离开,李原依旧坐在原地,不送不言,似乎伊娜就没来过。
暗里几双眼睛瞧了半响,酸涩无比,却什么也没瞧见。
伊娜出了暗门,径直出了城,没有马,她一路闲庭碎步,身后数双眼睛尾随而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她骤然开始疾驰,踏草跃树,不停狂奔。又一个到三叉路,乍然停下,躲到那路边的草丛里,只见几个黑衣人气喘吁吁追上来,站在三叉路口一脸茫然,而后随便往一个方向追去。伊娜折回十字路口,从右边过一座石桥,停在一个临河的小木屋前,拿出怀里的纱笠戴在头上,有节奏敲了五下木门。
半响,那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战战兢兢从里面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婆婆,嘶哑着声音问:“谁呀?”
只见她双眼浑浊不堪,银发凌乱,粗布衣衫破败,柱着一根不知是何年何月捡来的竹棒。
伊娜掀开薄纱,两指摇了摇纱笠上的铜铃,那铜铃虽小,发出“叮当”声清脆悦耳。那婆婆让到门后,让伊娜进了屋,关上门。
进门后,屋里阴暗潮湿,墙上布满青苔,那婆婆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将手伸进那长满青苔的水里,轰隆隆一声响,脚下骤然开裂,伊娜被那婆婆一拉,掉进一潭水里,在这霜雪交加的冬天,那潭水温暖如春。那婆婆领着她往前游去,游了半柱香的功夫,两人浮出水面。
本以为是游到了一个出口,却见眼前一个宫殿般的天然岩洞,洞顶布满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五彩斑斓闪着银光,煞是漂亮。
那婆婆带着伊娜游上岸,穿过那宫殿,进一道天然的光滑洞穴,那洞穴连接宫殿一端如一间厢房般大小,越走越狭小,亮光也陡然不见,只感到那洞在不断向上攀爬,两人爬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洞壁小到刚能过一人,陡然前方白光刺眼,出了洞口,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道瀑布做帘的洞穴里,藤蔓编成椅子,花草铺床,十多个女子围坐在一起,见到伊娜进来,齐齐跪倒在花草里,大呼:“参见伊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