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被层层翠竹环绕,四四方方,整齐笔直的书架交错相交,每个书架上都摆放着一丝不紊的竹简,并以数字为标记,书架还以纵横为轴线,分别以不同的颜色加以区分。
慕浩白惊叹:“这是……”
“这里是竹房,也是签约堂。”念青依仔细介绍,“一切和马场有关的生意往来都会是这里签订合同,再归档存放,你看……”
她指着每个书架前摆放的以青铜为料,精雕细琢的小天平:“合同是保障买卖双方的利益,合同的基础便是平衡,也就是物有所值,就像这天平一样,买卖双方互相平衡。”
“那马公子认为我们之间的合同平衡吗?”慕浩白似乎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呃。”念青依感受到他投来质疑的目光,毫不客气地迎了过去,大大方方地说,“平衡都是相对的,就好比十斗羽毛和一斤铁,放在天平上,依然是平衡的,不过是体积不同罢了,用市井间的话语来说,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家都愿意,买卖自然成交,我们之间的交易亦是如此,难道慕少主后悔了?认为赔了?”
慕浩白好久没有笑了,他的确是想抢夺魏家马车,见到她之后,他有想让她臣服于自己,却没想到变成了合作关系。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是的。”念青依转过身,走到编号为金字的书架前,取出一副竹简,寥寥看过几眼,回到书桌前,提起毫笔,落简成字。
半盏茶的功夫,一份经过斟酌的合同范本便草拟出来。
“请看……”念青依一边招呼慕浩白,一边从竹筒里拿出羽毛绒扇在竹简上方轻轻扇动。
“好。”慕浩白仔细看着竹简上傲骨的小篆,字数不多,简明扼要,却将借马的利益关系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近年来,魏家马场在各国的马场中独占鳌头,马公子的确神秘。
泱泱乱世,她能护住自己的家吗?
他的眼神再次落到已经渐干的竹简合同上,眉心间轻轻锁过淡淡的忧伤。
“这里是什么意思?”他白皙的手指落在竹简空白处,疑惑地问,“附加条款?”
“对,我要加一个附加条件。”念青依清清嗓子,挺直了柔韧的腰身,“我希望慕少主在我需要帮助时,能够伸出援手,帮我度过难关。”
“好。”慕浩白不假思索地回应。
“那就请慕少主在合同上签字。”念青依将准备好的毫笔递过去。
“好。”慕浩白提起笔,在合同的下方,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念青依也顺势写下自己的名字。
两人的字迹各有所长,一个气韵深藏,一个娟秀纤细,令人过目不忘。
念青依又麻利在书架的暗格里取出朱红的锦袋,将两份竹简装好,这时,她胸前的遥感发射器竟然亮了一下。
她急忙捂住胸口,谁知道遥感反射器依然亮个不停,怎么回事?她发现她贴身的半个灵鸟玉佩亮了,慕浩白的半块玉佩也亮了。
慕浩白震惊地盯着遥感发射器。
“啊,是玉环,只是普通的玉环。”念青依使劲捂住胸口,遥感发射器终于沉寂下来。
她惊得满头大汗,怎么回事,除了今晚亮了一下,之前从来没有主动亮过。今夜到底怎么了?
慕浩白紧紧盯着她胸前伪装成佩饰的遥感发射器:“这玉环宛如墨色,刚刚又闪闪发亮,莫非是传说中的晶石?”
“对,就是晶石。”念青依正愁如何解释,刚好顺着应允过去。
“传说:晶石为世间珍宝,还有通灵的作用,能穿越古今,行走天界,冥界!”慕浩白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还请慕少主为我保守秘密。晶石是我意外所得,世上没有第三人得知,所以……”
“好。”慕浩白对她充满了疑惑。
竹堂内寂静无声。
两人伫立在纵横交错的书架前,各有所思。
半晌,从外堂传来淅沥沥的水声,随即便是清脆的击打声响。
铛、铛……念青依暗自数着钟声。
十点了,她微微叹口气,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夜风徐徐,她静静站立在慕浩白身边,默默无语。
“马公子信命吗?”慕浩白打破静寂,“你可知混沌的天地间发生了什么?”
念青依微微仰起头,看着天边一颗划落的流星:“我自然不信命,只要不违背规律,一切事情都可以改变,不是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吗?”
“事在人为?”
此时,万骥堂内又传来悦耳的水流钟声,慕浩白颌首道别,念青依目送他离去,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夜色漫漫,深沉暗哑,只有群星在望不到边际的黑夜中,悄悄闪烁,绽放着冷艳的光芒。
接下来的三日,是念青依最繁忙的日子,她每天都辗转在各地的集市上,借助魏家马场的名号,高价回收身姿矫健的良马。
正因为有了魏家大小姐的身份,她买马的过程很顺利,一千匹良马很快便凑齐了。
在出发的前夜,万骥堂内气氛凝重。
盛开的锦花过了花期,飘落的花瓣铺满了流动的水渠,嫣红的花瓣浸在清水中,宛如一条亮丽又凄美的绢帕,流淌在万骥堂的各个角落。
念青依盯着花瓣失神。
“公主,你真的要去送马?”绿眸摇动着她的手臂,急得落泪。
“我只是去送马,很快就会回来的。”念青依安慰,“你要藏起来,月蓝锦这几日就到了。”
“嗯。”绿眸哭泣。
天渐渐黑了,团团乌云遮挡住了所有的星光,只剩下浓浓的黑,黑得凄冷,黑得孤单。
念青依一整夜都没有睡,耳边尽是绿眸的哭声。天刚蒙蒙亮,她背着简单的包裹,出了魏家马场。
为了不惊动周边的百姓,她贴心地将一千匹良马和草料提前安顿在郊外。
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军营,她下了马。
她暗暗观察着落在草地上的炉灶痕迹,按照整齐的痕迹,此番出行的兵士至少有一万人以上。
忽然,一个皮肤黑黝黝的男子挡住她面前。
“你……”念青依瞪圆了双眼,闻到了一股呛人的臭味。
“你就是魏家马场派来喂马的?”男子率先问了话。
“嗯。”念青依点点头,俊秀的眉心微微皱起,轻轻向后退了一小步。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质疑地看看她:“就派你一个人来?”
“嗯。”念青依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太好了,小兄弟。”男子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重重拍打在她的肩膀上,“我叫张三,在军中负责喂马的,早就听说魏家马场是养马的高手,今后,还请小兄弟赐教。”
“啊,啊,好。”念青依满脸惊恐加惊吓的移开张三的黑爪子。
“来,小兄弟,我帮你牵马。”殷勤的张三热情地抢过她手中的缰绳。
“对了,小兄弟,方才少主还派人问过,问魏家马场来人吗?”张三语调激昂地说。
念青依感到有些惊讶。
此时,阳光饱满,迎着和煦的晨曦,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长影穿梭在凌乱冰冷的军营中,缓缓走向了暗影中的马厩。
马厩内阴冷潮湿,甚至发出发霉的气味,念青依觉得胸口一阵恶心,险些吐掉。
当张三指着一处空空的马槽子时,她才明白,原来那脏兮兮的马槽子就是自己的床榻。
怪不得张三身上一股怪味,难道她也将会和他一样污浊不堪?
她真是欲哭无泪,再苦、再累她都能接受,只是太脏?她早想到了和一群男子同住同行,却没想到住在马槽子里。
“这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这个马槽子是最干净,最结实的,当做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张三讨好的凑了过来,“你若是嫌弃太硬,可以多铺点干草,行军大营若是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你别害怕,我就睡在你的身边。”
“啊。”念青依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她怎么能不害怕,恐怕整个军营也没有一个女子,若她的身份被多嘴的张三发现,那就前功尽弃了。
不行,必须独来独往,不能和张三走的太近。
她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胆子大,什么都不大,我睡觉时有些小毛病,怕打扰了你,你最好还是离我远些。”
“小毛病。”张三诧异地盯着念青依,刚想追问。
大营里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启程了,启程了。”张三激动地跳起来。
“哦。”念青依朝着耀眼的光望去,一袭白衣的慕浩白站在高高的亭台上,那卓然豪烈、霁月高风的身姿宛如九曲天宫中的仙子,弥漫的光晕也遮挡不住灼灼其华的光芒。
念青依一时迷了眼,落寞地低下了头。
大军启程,一路北上。她这才知道,慕浩白要夺径山。径山的位置重要,冰陆谷可以和北安国连成一片。
大军的行军速度很快,一路上千马奔腾,千乘同行,场面倒也壮观。
才走大半日,传令兵来报:休整。
念青依惊讶,“为什么?”
“嘘,小声些。”张三将她拉到隐蔽处,指着前方连绵的青山说道,“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安营扎寨的地方叫做一线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