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念青依喃喃自语,月蓝锦的语气中似乎夹杂着几分苦涩?他所向往的自由是什么?是海阔天空的游历?还是抛弃贵族的羁绊?只是身处乱世,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何来真正的自由?
月蓝锦则指向四角飞翘的古亭:“我们去亭中歇一歇,如何?”
两人各自静静下马,走向古亭。
古亭不大,刚好建在山腰的牙口上,站在古亭内,可以轻松地赏阅到群山的秀丽景致。
亭子中间还修建了一张圆形的石桌,石桌周围配着四个小石椅。
月蓝锦并没有坐在石椅上,而是走到古亭的栏杆前,凝神眺望远处。
念青依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再次相见,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非常微妙。
她当初是在他的太子府溜走的。
两人迎着微微的山风。
月蓝锦欣慰地说道:“难得你如此安静。”
念青依摩挲着掌心,淡淡地应道:“其实,我内心是个安静的女子。”
“哦?”月蓝锦笑而不语。
念青依认真地说:“我从小就喜欢骑马,喜欢坐在马背上的感觉。”
“原来如此。”月蓝锦神色自若,眸光闪亮,“坐在马背上是什么感觉?”
念青依迎上他清澈的眼神,重重地吐出两个字:“自由。”
“哈哈。”月蓝锦悦耳的笑声回荡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
半晌,两人离开栏杆,坐在石椅上休息。
月蓝锦将刻着花纹的牛皮水囊递给念青依,语调迟缓地说道:“自从天下四分,工匠流离失所,多了好多飞檐翘角的亭子,想必这座古亭也是那时所建吧。”
念青依微微点头:“我特意找能工巧匠,花了大价钱才修建了这座亭子。”
“想来马公子也是性情中人。”月蓝锦没有点出她的身份。
念青依抚摸着牛皮水囊上的花纹,犹豫着是不是要和他同饮水囊中的清泉水。
月蓝锦倒是没有在意,依然对她赞不绝口,“马公子远离朝堂,心系朝堂,着实可贵。”
“嗯。”念青依依然在犹豫喝水的问题。
“你不口渴吗?”月蓝锦温暖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水囊。
“不,我不渴。”念青依倔强地放下了水囊。
月蓝锦又看向远处的青山,茫然地说道:“你始终不懂我对你的心思。”
“我……”念青依心中一惊,不知如何面对。
此时,烈日当空,阳光毒辣,她愈发觉得真是口渴得厉害。
“难道你想望囊止渴吗?”月蓝锦狡黠地问道。
“没有。”念青依咽了咽口水,转过身子,避开了牛皮水囊。
月蓝锦的眸色变得深不见底。
念青依真挚而谈:“就像你今日所讲述的礼制,那已经是陈年往事,如今天下纷争,群雄四起,哪里还有什么礼制?”
“正是因为当下礼制混乱,才更需要维护礼制。”月蓝锦终于神色沉重地开了口。
念青依缓缓摇头:“此言差矣,礼制混乱不假,维护礼制也对,但需要维护礼制的人,不应该是身份卑微的宫女,而是高高在上的君主。”
她停了下来,轻轻站立,缓步走到栏杆前,望着巍巍青山,蹙眉说道:“我虽然不懂什么礼制,但我认为,当年古玄国封邦建国的初衷是没错的,错只在后世的人,野心太大,人人都想做天子。”
她的父亲告诉过她,当年的古玄国取代前朝之后,按照公、侯、伯、子、男的级别分封天下,共分封了七十多个小国,其中五十三个是与天子同姓国,其他便为异姓国,而异姓国中月族地位最高,为公侯国。
功劳最大的冷族是侯爵国,地理位置优越,占尽渔盐之利,子民富庶。
苏族、夜族为子爵国,男爵国只有一个玉族,得到分封的各族要定期朝拜皇族,贡献财务,随从作战。
一不朝,削其爵位,二不朝,夺地,三不朝,六师攻打。
经过几百年的发展,随着铁器、农耕、水利等多种方式的齐头并进,此时的生产力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为大一统打下良好的物质基础,世间的格局也悄然声息地发生了巨变。
分封制度的弊病逐渐显露。
分封制度的初衷是皇族将土地和人口分封给各族,各族再将土地和人口分封给朝臣,朝臣再依次分封给下人。
但是久而久之,顶端上的人被下面的人架空了。
可怜的皇族便是第一个被架空的人,所有人都不将皇族放在眼里。
这场风云四起的动乱才刚刚开始,她就是当年的皇族,与其和月蓝锦纠缠不清,不如倾心论道,畅谈大事。
她殷切的目光注视着月蓝锦,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是月蓝锦只是轻轻颤动,深情注视着她,张开的薄唇微微张开又轻轻合上,没有言语。
念青依冷笑道:“你怎么了?莫非被我的话吓到了?”
月蓝锦干脆地摇头,“我只是好久听不到这样的真话,还以为是在梦里,回到了上古。”
“你真的认同我的话?”
只见月蓝锦静静颌首:“早就知道你懂得许多道理,却不知你看得如此透彻。没错,谁都又野心,哪里还有什么礼制,可礼制是祖宗留下来的家法,万万不能舍弃,若天地间真的没了礼制,那还求得什么?倒不如封邦建国,小国寡民,求得国泰民安。”
小国寡民?念青依惊呼:“你信奉道派,师从无为之论。”
月蓝锦平静地盯着远处的巍巍青山,“我自幼师从天一老人,自然是认同小国寡民,邻国相望,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论道。”
他将纤长的手掩在长袖之下,“从小熟读圣贤书籍,我总是不明白这无为的道理,如今长成,当看到生灵涂炭的局面,才体会到无为的真正含义。”
“只有做到无为,才能无所不为。”念青依坚定而语,“柔能克刚,雨滴石穿,只要心中有道,就能解决一切难题。”
“的确如此。”月蓝锦赞誉地目光转向她,“只有真正放下,才会真正得到,人本就应该顺应天意,道可道,非常道,道可生一,一生二,二生万物,道便为天意,道才是世间最大,如今各路诸侯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纷争不断,执意争个你死我活,但是,若是反过来想一想,昔日的春秋霸主,不过是昙花一现,为后人做嫁衣罢了,天意如此,抗争又有何用?道派之理博大精深,包罗万象,只是众人急功近利,看不透罢了。”
念青依轻轻眨动长长的睫毛,“我也认同道派之理,无,可以生有,有,却不能再生,这不正是水满则溢,月圆而亏的道理吗?只是……”
她话锋一转,“只是如今天下已经无道,论道又有何用?”
“是啊。”月蓝锦的眼中闪过丝丝悲痛,语气加重地说道:“天下无道之时,必要披荆斩棘,以法家之论治国,待到天下大定之时,才是道派发扬光大之日。”
“你也想?”念青依柔弱的身姿迎在风中,仿若一株高洁的红梅,落英缤纷,高贵清雅。
“没错,我的心和慕浩白相同。”月蓝锦黯淡的目光中闪过明亮的光芒。
天下归一?得到五色谷的相助?借她的名?念青依的心沉了下去。
四目相对,无声无语。
良久,月蓝锦理了理随风而动的衣袂,温润而语,“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双双走出古亭,各自上马。
“再比试一番如何?”念青依扬起了马鞭。
两人刚进马场,便看到一群宫女围在一起,人群中还传来女子嘤嘤的哭声。
“怎么回事?”看不惯不平事的念青依开了口。
月蓝锦紧随其后。
“太子来了。”宫女们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原来是姜嬷嬷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小宫女。
小宫女跪在锋利的荆棘之上,布裙下血迹斑斑。
“雅女?”念青依一眼就认出受罚的宫女是平日里乖巧的--雅女,雅女不像某些宫女心思花俏,想入非非,她总是一副本分老实的模样,可是老实人总是爱吃亏,受欺负,念青依在背地里偷偷护着她。
“快起来。”她伸出手试图拉起雅女。
“回太子,雅女假装生病,不愿意学习礼仪。”姜嬷嬷对月蓝锦非常尊敬,语调也轻柔了几分,只是那沙哑的语调,再轻柔,也让听到的人惊恐不安。
“生病?”念青依扭头看向雅女,关切地问道:“你病了?哪里不舒服?”
“我,我……”雅女支支吾吾,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哪里有病,分明是装的,有人看到她在马场里四处乱走,分明有不轨之心。”姜嬷嬷恢复恶狠的模样。
雅女眼神躲闪:“我真的病了,可能是昨夜染了风寒,今日喝下一大碗姜羹,发了汗,才觉得好多了。”
念青依感到她的额头微微湿热,的确有发过汗的痕迹,便微微放下心来,雅女是这群宫女中胆子最小,又素来老实本分的人,应该不会说谎,想来一定又是没事找事的姜嬷嬷小题大做,“那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