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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黛玉病中顿醒悟;祥玉星夜奔京城。

再说林之孝媳妇一路领着林本厚再往潇湘馆来,一路跟本厚说:“大管家您可真有能耐,不但说的那些事,固然是你家的真事儿,可说得那么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可真长了我见识了,说得我们老太太那么爱听不烦,这可不容易,你知道老太太可是经历过大世面的老封君。我看咱们老爷跟前那些个有学问的清客相公要比起来,也就平常了。”林本厚忙说:“大娘过奖了,这也是我家大爷的所作所为,我只不过挑一两件回禀老太太,太太们而已。”林之孝家的长叹一声,说:“这可是林姑娘命大福也大,要比起来,咱们家的这些爷,能有这一小半的能耐就烧高香了。”本厚忙说:“未必如此。”林之孝媳妇也不敢细说,只是说:“难哪。”本厚机灵,也不敢往细里打听。说着就来到潇湘馆,进了院子就见雪雁出来迎着说:“大叔怎么才来呀,姑娘等得烦了,亏得三姑娘在房里排解,要叫我去催两次了。大叔大娘快跟我进去吧。”说着就领二人径直来到黛玉房里。黛玉斜依在紫鹃怀里,看上去精气神又见好了许多,黛玉慢声慢气地问:“哪里去了,怎么才来。”林之孝媳妇抢先说:“姑娘莫怪,老太太追着问话,管家一直回到这会子才出来。”黛玉、探春齐问:“老太太这回精神如何?”林家的忙说:“好着呢,听了管家说了你家这些年的事和表大爷的行为和兴业的事,可高兴了,连连的夸他呢,这会子要起来,还留二位太太和奶奶都在她那儿吃晚饭,还说明日非得先见见林家表大爷不可。说:一定得细瞧瞧,说不准是个三头六臂也未可知。”黛玉责怪道:“我教你小心伺候老太太的问话,怎么敢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妄言乱语。”本厚急得低头垂手,连说:“不敢。”林家的忙着解释:“姑娘莫错怪管家了。管家只是回了老太太问的你家兄长怎样念书持家,和仁厚经商的事,听了高兴着呢。”黛玉说:“这也就罢了,你们都坐吧。”林家的又说:“我还得替管家向姑娘讨碗茶呢,管家一连回了这半日的话,早就口干舌燥了。”紫鹃就叫外面快送茶来。本厚、林家的接过茶喝了一口,本厚就略略的回了贾母怎么问,他怎么答的话题,又说老太太还赏饭赏银的事。探春说:“看样子管家将咱们老祖宗说乐了。”林之孝媳妇说:“姑娘也这么说,刚才在路上我就说,管家说得又合情又合理,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比咱们老爷跟前那些清客相公强多了,更比那年刘姥姥说那些神呀鬼呀没影子的就没法比了。”“这倒好,管家大叔把老太太说乐了,三姑娘在这儿也把姑娘说乐了。”紫鹃插嘴说:“什么乐儿,说说让我也跟着乐和乐和。”林之孝家的问道。紫鹃说:“刚才三姑娘问姑娘,表大爷长什么样,姑娘说,她也不知道,三姑娘逼着问,这就怪了,你不是见过吗?姑娘说,那年接着家中来信说老爷病重,她说就从这里一直哭到家,到家老爷没几天就殁了,哭得更伤心,虽说兄妹相见,也没细看他的脸面,后来就是守灵出殡,接着就是一路哭回京来。三姑娘说:你就知道哭,早知道你有这么多眼泪,我该把它都收起来,这会子温热了当洗澡水,这怕也够用了。”说得林家媳妇和林本厚都笑起来。黛玉温恕地说:“三丫头也学着凤丫头这么嚼舌,明日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跟你说吧,打今日起,我是再不会哭的了。”正说着,外面雪雁来回,说林大爷(之孝)奉老太太之命,请管家大叔去用晚饭呢。众人知道天已不早了,林本厚说:“吃过晚饭就不进来看姑娘了,因为下处还得去查看一下,明日要去迎大爷进城,备着跟大爷进府的事,再回了大爷带来的礼单,已请大奶奶,三小姐看过,该添补的已记下了。”又要拿出来让黛玉过目,黛玉说:“她二位看过,就不用看了。只交待头一次来,可别寒碜很了,让人笑话。”探春忙说:“还说呢,都快赶上给皇帝的进贡了。”黛玉说:“那就去吧,别忘了领过晚饭要去谢赏。”本厚答应着说:“是,姑娘请早早安歇,明日兄妹就要相见了,昨日我已交待了去迎大爷的人,请他把我一个远房外甥一起带来,这孩子和大爷一起在学馆里念书,名为伴读也算同窗,又极投缘,姑娘回京后我把他叫来,陪爷一起读书,这些年更是形影不离,他从识字念书起,就喜欢看许多医书,长大了些,还自己弄些草药煮呀,尝呀,品的,而今有了些长进,能诊脉开方子了,一些老医师见他有些能耐,还常请他去会商一些久医不愈的疑难杂症,居然治好了不少。现在苏扬两州都有人称他是小郎中大医道,就此在江南,大爷也开了几个药铺子。这次带他来,一是想拜访一些名医讨教讨教,长些见识,二是还想在京里开间药铺。姑娘身体不爽,不妨也让他诊治诊治,说不准能好快些。”黛玉见说只是说:“明日再说吧。”本厚告辞仍由林之孝媳妇领着出去。跟着探春也起身说:“你这回子的模样让我放心多了,我也回去吃晚饭,一会再来和你说会话,今日该早早安睡了,明日好兄妹相见。这两日让你闹得心惊肉跳的,没睡什么觉,要好好睡一觉了。”“好妹妹累苦你了,等我好了,再重重的谢你。”“得了罢,等你好了,我得防你撕我的嘴呢。”探春说,大家笑了起来。

众人走后,紫鹃说:“这会再喝点参汤吧。”黛玉说:“好。”“晚饭想吃什么呢?”紫鹃再问。“先喝参汤,你把我放下,自去歇会儿,晚饭你们先吃,晚会儿,再拿碗粥来,单要肉松就成。”紫鹃忙叫雪雁拿来参汤让黛玉喝了,再把她放躺下,盖好被子,黛玉闭上眼想休息,紫鹃雪雁就悄悄退出。其实黛玉并不想睡,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黛玉心情特别爽朗,一是明天就能和自己林家的亲人见面了,再不是无依无靠的孤雁,二是这两日病中想了这几年自己的和这府中人的许多事情,它的前因后果,已觉悟到,自己犹如作茧自缚,过去总是固执地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去主宰及种种的所作所为,这时到觉得非常可笑,出了潇湘馆,国公府,外面的天地大着呢,虽说自己是一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我就不信,自己总不会落得连衣食温饱都不能顾,非得寄人篱下的田地。况且听来人说,哥哥虽也年少,可能得众人相助,创下了不小的家业,就凭这一点就比宝玉强多了。这不更有活鱼之水吗?黛玉想着想着,心胸更觉宽阔,不觉又昏昏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会,听见紫鹃在叫她,睁开曚昽睡眼,房中已是灯火通明,知道自己又睡了一个好觉。睁眼又见李纨,探春,惜春都在床前,忙说:“有劳各位,快先请坐。”李纨说:“好个林丫头,把我们支派得脚都不沾地,可你倒好,躺下就睡,瞧你睡得这么香甜,气得我真想打你一顿才解恨。”黛玉连说:“罪过罪过。”惜春接着说:“比昨日林姐姐可大好了。妙师傅才对我说,姐姐可是大悟了方得如此。”黛玉忙说:“请代我致谢大师指点迷津。”探春忙说:“四妹妹快别跟她说这话。林姐姐说想喝碗粥,紫鹃早备下了,这会让她弄水来,你该先洗个脸擦擦手再喝粥。我们只陪你坐一小会儿,大家就散了,让你好好歇息。”外房丫头听了,也不用再叫,雪雁领着一个端着铜脸盆的丫头进来,紫鹃再把黛玉扶起斜依在自己怀里,这里素云帮着理好她身上的被子,侍书随手拿来一块大的双层棉布复在她身上,这是紫鹃为她喂药喂饭备下的,雪雁将面巾绞干递给紫鹃。李纨等人坐着看她们照料着她,叹了一口气说:“唉,林丫头这一病,就亏了这些丫头们,能这样,人生还有何求呢。”惜春不解地说:“林姐姐昨日那光景,可吓人了,怎么只一日就好得这么快呢?”黛玉一边由着紫鹃擦手,一边说:“承如大嫂子所说,固然身边有紫鹃等舍命呵护,更得益于四位的指点迷津。”听了这话,众人费解,“什么迷津?又是四位?这里只有四丫头常说这种没相干的话。”李纨抢白说。探春说:“大嫂子别急,让她喝了这口粥,倒要她说个明白。”黛玉将紫鹃已送到嘴边的一匙粥慢慢咽了下去,紫鹃将碗交给雪雁,顺手用手帕帮她拭了拭嘴角。黛玉说:“这两日我虽昏沉的很。可全能听见,心里也全明白,大嫂子可记得曾说过:何苦来这句话。”“说过。”李纨仍是不解,“四妹妹可曾说过:才不为那些俗事烦恼呢。”“是。”惜春也承认。“三妹妹在我床后斥责我:你这不作践自己吗?”探春忙说:“好个林丫头,你是记我的仇呢。”“好妹妹,我哪敢,谢还来不及呢。”“倒底怎样呀,林姐姐你快说呀。”惜春等不得急着问。黛玉说:“我只借你们四个字就是:何、俗、践、还有妙师的:悟。”黛玉停一停,喘口气接着说:“我把它连起来,就是:我何必为俗事作践自己,这就是我这两日悟出来的原故。我不是已经说过,从此我不会再哭了吗?”说得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李纨说:“这就对了,我的好妹妹,我这颗心呀可全落在肚子里了。”“我说呢,这里还有妙玉的事。”惜春说“你们不知道,妙师学识大着呢,不光是佛经教义深奥,历朝历代的事,她知道的多着呢,且能从中道出前因后果来,晚上常在我那讲到三更,我都不想睡。”惜春说得眉飞色舞。“行了,行了,我的小姑奶奶,提起妙玉,你就着迷似的,小心她把你渡了去。”李纨忙打断她,惜春不甘心,正经地说:“那有什么,我说过早晚是要跟她去的。”“越说越不像了,我明日定要到老太太那儿去吿你一状。”“好嫂子,就饶她这一回吧,四丫头也别总把这话挂在嘴上。”探春立即阻止她们的口舌之争。“天又不早了该让林姐姐息下了,我们散了吧。”说着探春就要起身。黛玉忙说:“不急,我这会不想睡,再坐会儿无妨。”“可是呢,都是四丫头打了个岔儿,我可把正事儿忘了。”李纨说,探春、惜春齐问:“什么事?”黛玉先说:“且慢,叫雪雁再搬几张凳子来,让素云,侍书和彩屏妹妹也坐下吧,站着好会子了。”由于发话声音不高,紫鹃搂抱着黛玉靠在床上,就高声再喊了一声,雪雁和另两个丫头就拿来三张凳子,素云等三人先不肯坐,李纨发话说:“都坐吧,这在姑娘房里没那么多规矩。”又叫雪雁:“你也坐下听听你们家的事。”素云等四人就把三张凳子凑在一起,四个人挤坐在李纨身后。李纨这才说:“了不得,你那位哥哥。”黛玉忙问:“怎么了?”“你别急,听我告诉你。午后我先去了老太太那里回禀她老人家,你好了些,别让她担心,并说了你们管家在这儿见你,又打发人去迎表弟的事,太太们还有凤丫头也在那里,她老人家听了高兴,精神好了,就要见你们管家,问了好多的话。”黛玉忙说:“他都胡说了些什么,失态了吧。”:没有,”李纨说,探春也阻止黛玉说:“姐姐别打岔,听嫂子说。”“我也只能说个大概儿的你们听听。他说:姑老爷过世后,你又回来了,表弟年少他怎样让他外甥陪他读书,又怎样用开源节流之法治家立业。姑老爷姑妈的仁徳声望,让苏州的商贾庄东所敬仰,竟让你哥哥出一份的银子批得两份的货,且允许等货出手后再还本金。启动本金少周转不开,可人家欠你家的银子,他又不让家人去催讨,说是人家一定也是遇到难处不得已才如此,过了半年多,那些欠你家银子的商人带了银子来谢罪,说家里生意上遇到为难的事情了,情愿加利认罚,你哥哥不要。从此你家名声扬开了,生意日见兴旺。”听到这里,众人只有听的份儿,没一个言语的,可黛玉双眼泪流怎么也止不住。紫鹃忙帮她抹去,安慰说:“姑娘莫哭,听大奶奶往下说。”李纨忙说:“好妹妹你别哭,听完你笑还来不及呢。生意旺了,他从不多花,都有你们管家管着,他说无论多少,都得由妹妹支派。咱们这位表弟年纪虽轻,可了得了,他将孔夫子的学问,兵书上的兵法,还有佛祖的经文都用在生意上了。他几乎足不出户,可生意做到这三四个省了,这回还要来京城做买卖呢。他用的是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有什么:财聚人散,散财聚人之法;还有呢,他说: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将本求利,绝不谋财,谋财必致害命,敛财则伤民不可为之。所以他能聚集众人,而众人个个夺勇出力,哪有不兴之理呢。”“可了不得了,我说妹妹,等明日你哥哥来了,你就在家等着用大秤收银子吧。”“瞧你这见钱眼开的样儿,哪像大家子的奶奶。”林黛玉数落着李纨。探春则说:“银子钱这都罢了,可这位表兄的行事主张可是难得,让我钦佩。反观咱们家这众多老少爷们,靠着祖宗只知安享尊荣,可运筹谋划者又有哪一个,这往后的日子,你们就等着瞧吧。”一语未了,惜春就说:“才说得林姐姐悟过来了,怎么,姐姐你又为这俗事烦了呢。”“你们别争了,说起这事我想起来了,老太太听到林家表弟立身兴业的事,就对着太太说起薛姨妈家那位蟠大爷整日花天酒地,把祖宗传下的皇商黄牌丢了,还落得个家败人亡的结果,让姨妈受老来苦,太太听了也只是叹息,别无他言。”李纨说着瞧一眼黛玉依在紫鹃怀里似有倦意,忙收住话题,不说了。又问起更了没有?素云说:“早起了,都快二更了。”“我们走吧。”说着大家都站起身,李纨又说:“明日要偷个懒多睡会了。”探春说:“什么懒不懒的,我就得睡半天。不过,林姐姐你听着,明日你哥哥来,我可不能在你床后藏着了,你要自己拿得住,我料定明日你哥哥来,先得去拜见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和太太,才来见你,要到晚上,老太太留饭,我和四妹妹才得见这位苏州来的表兄一面,况且他还带来一位年轻郎中,就更不能越礼了。“三妹妹说得对,你可真正的好好的,我可要求你了,小祖宗,让我平平安安地交了这份差事吧。明日外头,老祖宗已吩咐了要珍大哥也过来和琏二爷在大门口迎进来见老太太,说不准也是他们陪着来见你。”“抬举他了,请放心,我知道了,请回吧。”又叫雪雁差人送,雪雁说:“各家都有两个人来接了,在外面候着呢。”说罢各自散去。众人走后,紫鹃又喂了黛玉半小碗参茸汤,才让她躺下。黛玉说:“你回自己床上去睡个安生觉吧,我好多了,你放心。”“我就不放心,你睡吧,明日事多着呢,你哥哥来瞧你,又要带郎中来给你瞧病,这边两位爷还要陪着过来,都是稀客。”紫鹃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自己的被褥还铺在靠窗的一张小藤榻上,又去掀开门帘,吩咐道:“门都关好了?该息的歇着吧,当班的可别睡死了,应用的都备好了吗?小心火烛。”“姑娘,姐姐放心,都备下了。”外间的婆子丫头齐声回着。她又见雪雁已在房门外每日临时搭的板儿床上铺上了被褥,也招呼一声:“歇吧,明日更不得闲了。”“就是。”雪雁说。紫鹃回到房里,见黛玉躺在床上,却睁着眼也不出声,就催她早些睡。黛玉却动情地说:“好妹妹昨日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紫鹃听她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很不明白,就问:“我说的话多了,什么话你记下了,倒是说来听听。”“现在不告诉你,日后你就知道。”“不说就不说,我是睏了,你也早些睡吧,要什么叫我。”紫鹃侧过身去不再和黛玉说话,一则是自己真的睏了,也是想让黛玉早些睡。可黛玉这时候怎么也不想睡。这是她这两天病得昏昏沉沉的,想到很多事情,“悟”出来了,就是今后要为自己活着。这一“悟”透,就好了三分;再则,听管家和李纨一说兄长和家中的情景,这病又去了三分,这倒不是钱财银子的事,而是哥哥虽说年轻,可这为人之道兴家立业之法,才是真正难得的,这种敬畏喜悦之情,当然不可外露,可这心眼里是怎么也抹不去的,就是爹娘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想着想着也慢慢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起太阳已升很高,黛玉才醒来,见紫鹃已不在房中,她自觉精神更好了几分,就叫紫鹃,紫鹃应声进来说:“姑娘醒了,又是一夜好睡,夜里我瞧你两次,都没见你动静,真好。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都不错。”“不早了吧。”“可不是呢,我们吃过早饭,外面大伙忙开了,扫地抹桌,擦杯搬凳的,都干得欢呢。”紫鹃也来了精气神,话说起来,嗓门也高,也快了,全不像前几日那样慢声细语,欲哭无泪的模样。又接着说:“拿水来姑娘洗脸吧,饿了吧,先喝碗参茸汤,还想吃什么,说了我让她们去做。”“还是昨日那粥到合我的意。”黛玉说。没等紫鹃转过身来,雪雁和一个丫头已捧着脸盆进来了。紫鹃还是把黛玉扶起靠在自己怀里,洗脸擦手,然后喂汤喂粥,又叫雪雁拿来梳妆盒,帮她梳了头,插了两支平日常用的蓝宝石珠子银钗,脸面略施脂粉。这里刚收拾完毕,李纨就来了,进房见了黛玉如此模样,不觉惊呼,“呀!这哪儿是病西施,活脱脱倒是个散花仙子下凡了。”黛玉说:“人家病成这样,大嫂子还打趣我们。快请坐吧。”“我没打趣你,你自己拿镜子瞧瞧,这就好了,我也没功夫坐了,我是不放心,这里丫头们该备用的备齐了没有,别丢三落四的,讨没趣。我看着也差不多了,时候不早,我得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去,顺便打探打探外面的消息。”又吩咐雪雁差人去关照柳家的,这里的中午饭要早早送来,说不定你哥哥能早来呢。你歇着,我这就走。“说着就去了。

话说昨日差遣去迎林祥玉的四个人一个是林本厚的大儿子陈伯熊,已二十四岁,读了几年书,就在父亲身边,这七八年也练成了机灵仁厚和精于世故的本领,经父亲交待姑娘病危让大爷即刻进京的差遣,知道事情危急,带着众人一路扬鞭催马,出城直奔运河边官道上来,直到近黄昏时,已下来一百五六十里,见前面有茶酒店才下马,急急的要了每人一碗茶,一块牛肉,让马也饮了水,喂了一些细料,又急急的叫店家先帮着点着两盏灯笼,防天黑了无处取火。各人狼吞虎咽地才吞下三四口吃食,他就将牛肉卷在煎饼里往怀里一塞,站起身,对林之孝儿子林全说:“二管家和这位小兄弟对不住了,事情特急,只得辛苦二位。”林全等人也照样将吃食塞在怀里,站起来说:“没说的,上马。”陈伯熊丢下一块碎银子,接过一盏灯笼,林全也接过一盏灯笼,两个小伙计便各牵一匹马紧跟着又上路了。沿着河边的大官道直往南去。这时路上行人已稀,河面船只也不多,夜色渐浓,陈伯熊高声说:“待会天黑了,要留意河面的船,有三条一般大的船就得问清了。”苏州来的小伙计说:“晓得格,大阿哥放心,伲格船,认得格,三只船上的帆布还是新格来。”一路又是二三十里,起更之后,天更黑了,虽有点月色,但在九月初旬,昏黄色的月牙子还不时为云所掩。伯熊忙招呼牵马的凑过来将火把点上,并说估量着,船该不远了,要格外留神,于是他和林全高举两个灯笼在前,牵马的两人举着火把在后跑得速度也稍慢了些。走没多远,隐约看见前面有两三个小火点,伯熊和林全同时唤道“前面有灯火。”伯熊说:“那必定是个村舍。”“不,那是沿河小镇上的客栈或是吃食店。”林全说。伯熊是南方人不知这北方的习俗,原来这北方在水陆要道口每隔二三十里必有人在此建若干屋舍,或草棚或瓦舍,开卖酒,茶,饭,菜,这是专为路人方便而设的,每到夜晚,门虽关了,外面都挂了一盏灯笼,夜客到此,若是就餐或投宿,就可叫门,店小二即会开门接待。若不点灯笼的那就是夜间不做买卖的店铺。听说是集镇,四个人又加快了行速。渐渐的那小火点变大了,也隐隐约约见到房舍的轮廓。不一会,伯熊带来的小厮叫道:“大阿哥河里有船,在灯火北面河里厢,大只来害。”(注:苏州方言,意即有好多只。)一口地道的苏州口音。四人又催马速行,不一回就看到果然是河边道旁的一个小集镇,镇北梢河里泊着一二十只大小不等的船只,众人也不顾小店有灯没灯,就径直往河边过来。才走了一箭远,小厮又叫:”看见哉,看见哉,大阿哥你看,北边往南第三、四、五这三只船蓬布全是白格蛮新格,准是伲格船。”伯熊见了也觉眼熟,这三只船,只有船梢各一盏小灯火,中前舱的人显然熟睡了。四人跳下马,隔很远,小厮就高叫:“水根阿叔,水根阿叔!快起来,我是火金,快点起来。”这水根是一条船上的掌舵老大,五十岁上下年纪,因为天还不冷,三条船的老大都睡在后船舱的船板上,两边有桐油油过的油布可放下挡风雨。年纪大的人觉少,晚饭后抽了会子水烟和隔壁两个船老大说了一会苏州“大书”(评书)的“包公案”,刚刚睡下,听得有个很熟的声音在急唤,先没听真,后来想起是前日起旱路的小厮,先回了一句:“小赤佬,半夜三更回转来啥事体。”说着起来拉起靠河边的油布蓬,岸上四人都已下马来到河边,这时伯熊急说:“快请大爷起来,有要紧事。”

其实林祥玉和张有恒就睡在这船的中舱,睡下后两人说了会话,才迷糊着入睡,也听见岸上家下小厮的叫唤,忙忙披衣起来,走出中舱来到船头,一眼看见两只大灯笼上面“荣国府”三个大字分外显眼,祥玉心下一紧,知道有急事,不等吩咐前舱板下睡的五六个船工小厮都出来了,有的去撘跳板,有的在点灯火,另两只船上的人也都起来了。伯熊和林全将马交给小厮,一边命人赶紧喂马,连催要快点,下人急回“船上没备马料。”伯熊急吼叫道:“喂人吃的粮食,快!快!”立刻就跑上跳板,林全紧跟着也上了船。林祥玉急问:“怎么了,这么急。”陈伯熊怕惊了林祥玉,忙说:“大爷莫慌,请回舱内有要事禀吿。”四人先后进了船舱,伯熊先指着祥玉说:“这是我家大爷。”林全即倒地跪拜,口称:“表大爷,奴才林全请安。”才一拜就被祥玉硬拉住,“管家少礼,我年轻,当不起,我倒急着想知道什么事,这深夜让你们急急赶来。”陈伯熊就将在荣府的情景大致说了一遍,又说:“父亲去见姑娘一会就急急出来命我等人和林管家指派他儿子和一个小厮还牵着两匹马急急赶回,父亲交待说:姑娘前几日发病,吐了两口血,如今话也无力说,眼也不睁,府里大奶奶交待,要马不停蹄的接大爷和有恒表弟立即进京。”听到这一席话,祥玉脸色急得刷白,顿足捶胸,痛哭道:“这是我的罪过,我该早两年来才好。”有恒忙劝阻道:“大爷稍安勿躁,现下不必如此,我舅舅要我同往,这说明姑娘并没有病得那么凶险,现在要立刻赶路要紧。”经有恒提醒,祥玉也觉得有理,立刻叫李金水,他睡在另一船上,已得消息,正在船头待命,立刻来到船舱,林祥玉交待,要他带着三只船,鸡鸣即开,不要停,必在明天晚饭前赶到京城。这里有恒正在收拾药箱,并用一块包袱布把药箱背在背上。陈伯熊又叫下人去拿了十几个馒头也用布包了背上,顺手拿了祥玉一件外衣让他穿上一起都上了岸,几匹马正大口吃着大米拌面粉还有青菜。两个小厮也在啃着怀里的饼子卷牛肉,见他们已下了船,立即将饼肉塞进了怀里,将马牵了过来,一匹给了祥玉,一匹给了有恒,并伺候他们上了马,他们也上了马,这六匹马,林全在前领路,小厮一个火把引着祥玉,后面是又一个火把引着有恒,陈伯熊在最后,六匹马,上了官道,就各用马鞭催着飞也似的向北奔去。一路下去约有七八十里,东天开始放白,又行二十余里天就大亮了,小厮丢了火把,前面见两三草屋茶水店,祥玉招呼众人下马,略作小歇,各只要一碗热茶水,就着吃了一个馒头,伯熊又给乘马嘴里各塞了一个馒头,又向店家打听到此去约一百二三十里就到京城了。只片刻又各上马,林全说:“如此赶法,中午前必得到京了。”祥玉说:“如此更好,要有劳各位了。”说着就在马后腚上狠狠甩了一鞭,他第一个跑在前面,后面伯熊等人赶紧跟上。祥玉自听妹妹病重以来,心中又急又悔,恨不能一步就跨到黛玉房中,一路也不说话,只是不停扬鞭催马,马都跑得四蹄不着地了,他还是不停催打,陈伯熊怕他有失,赶上来唤道:“大爷,马跑得够快了,小心摔下来,拉着缰绳。”祥玉也不搭话,还是在前面领跑。大约一个多时辰,不觉已距外城不远,路边民居房舍渐渐多了起来,路上行人车马也密实了不少,马的速度只好慢下来,祥玉还是在前面,林全怕他有失,赶到前面为他开道,嘴里不停招呼行人让路,陈伯熊也赶着马和他并行。进了外城就是南直大街,约又行三四里转向东又有三四里再向北二里,这就要进内城了。没走多远,就听见人群中有人唤:“大爷,大爷。”伯熊先见到唤的人,正是自家小厮阿木,后面十步之外是父亲也在急急赶来,众人勒住马,祥玉急问:“大叔,妹妹怎样了?”林本厚急走几步气喘很紧,稍停说:“姑娘缓和多了,昨日午后我去见她已睁开眼和奶奶姑娘们说了不少话,进了好些参茸汤,还喝了粥。昨日午后我已在宁荣街近处租下客栈。知道接到我口信你会急急赶来,我在这内城门口等爷有一个时辰了。”听说妹妹的病情有了缓和,祥玉心中的焦虑减少了许多。随即下了马,众人也跟着下了马,六匹马由三个下人牵着跟在身后。祥玉问:“这会什么时候了,这辰光进府来事(可以)吗?”林本厚转眼看着林全表示征求他的意见,林全会意,抬头看了看太阳,回道:“这就快日中了,老太太就该传中饭。我看表大爷可暂回下处梳洗梳洗缓缓气,吃过饭立即进府为妥,晚了老太太要歇午觉呢。”祥玉想,只有这样比较妥当,不然风尘仆仆也显不恭,即说:“好。”随即又上马林本厚也上了一匹马,随从的一个小厮就去牵着祥玉坐骑的缰绳,跟在林本厚后面,拐了一个弯,就是宁荣街,在这街口的这一边一家较气派的客店就到了,祥玉见这客店门前挂着有七八尺高的实木黑底金字招牌“京城宁荣楼客栈”几个大字,各自下马,林全即上前拱手施礼说:“表大爷,小的就不进去伺候了。”祥玉见说也答道:“贵管家劳你辛苦一趟,就暂不留你。”回头叫林本厚取出十两银子,“买茶喝吧。”林全等二人谢了赏,说:“一会在大门外恭候。”说着二人牵马离去。进入客栈穿过前面两进,来到后院,林本厚即吩咐两个小厮去弄水传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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