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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颦卿择佳偶,破陈规淡泊人生;族长怜遗孤,顺其然合议行事。

众女孩下得楼至前厅,刚刚落座,就听守门人至西宅大门高声喊话:“大姑奶奶到了,正下车呢,快传进去,请奶奶姑娘们出迎。”也不用院内人再往里传,这里都已听见。还是妙玉为首已出了厅堂大门,继而往东过小桥再由廊桥往南,待至宅门处就见紫玉及一亲随丫头主仆二人已进了宅门,妙玉等紧走两步说:“迎候来迟,姐姐恕罪。”说罢深深一个万福礼,还没等紫玉开口,黛玉也已一礼下去说:“姐姐安。”紫玉一把拉住黛玉的手说:“好啦,好啦,自家姐妹家常的居家往来,不用这等拘礼。”边说边拉着黛玉往里走,走到探惜姐妹跟前时,二人侧身让过一边,一面也深施一礼,口称:“姐姐安。”紫玉只得停下,与二人寒暄几句说:“二位妹妹在此如在自家一样,切莫见外,你们几位可是真正的患难之交了。”说着用手指了指在场的众人,“我是又敬又爱,咱们进去叙吧。”妙玉引路,紫玉拉着黛玉在后,其余众人相继跟上由原路来到楼上。刚一落座,丫头们要大礼下拜,不想紫鹃、晴雯、雪雁、侍书也参与其中。紫玉一见跳起来,双手只拉住了紫鹃和晴雯,急忙说:“了不得,好妹妹们,这让二婶和本叔知道了,能有我的好吗?”随后又用手指了指雪雁、侍书说:“还有你们,是存心让我难堪?要这样下次都不敢来了,以后可不兴这样多礼。”说话间,芳官等都一拜即起,随即送上茶水。

紫玉拿起茶盅品了一小口说:“这是东山的明前碧螺春,京里来的妹妹们不知用得惯否?”探春回道:“用得惯,在京里也是尊贵的名茶。”紫玉又说:“前二日你们去了乡下绣坊,不知有什么新的主意没有?”妙玉答道:“有,正商议着多办几个绣庄,这样才能满足各地绣衣店的需要呢。”接着又将如何办的大致想法略说了一遍。紫玉说:“好主意,亏你们想的出来。在城外尤其西乡,嫁人成了家的女人,少说十有八九都是拿得起绣花针的好手,可她们有孩子,有家务,农忙时还得起早带黑的下地干活,所以不能整日整月的到绣坊上工,你们这个主意实在好。”说到这里,紫玉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要不然跟你们在一起,做做你们的下手活还是能成的。这会儿是趁父亲饭后歇息中觉的空儿,来办一件他老人家特特交代的差事,要我亲口单独和黛玉妹妹说两句话,其实不说你们都知道,还望大家见谅。”又说:“这里人多不便烦扰,我们就到你卧房去吧,”说着就起身拉黛玉。黛玉不肯起身,争辩说:“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背人的,这里都是我好姐妹,就这里我听姐姐训示就是了。”紫玉不答应,说:“这不成,父亲特特的交代的,办不好,我可吃罪不起,好妹妹你要体谅老人的这层心意。”妙玉帮衬着说:“好妹妹别任性,跟姐姐去吧。”黛玉勉强起身由紫玉硬拉着来到东卧房。一等二人落座,紫玉即开门见山地直奔话题,说:“你哥哥昨日去给父亲回话,说你应允了有恒这门亲事,父亲不放心,特特的要我过来,私下里问你,是否真心自愿的?”说罢双眼直逼黛玉,等她答话。黛玉也不再躲躲闪闪,直说:“是自愿的。”“不带勉强?”紫玉又说:“有什么委屈尽管跟姐姐说。”。黛玉说:“谢谢姐姐,真的没勉强。”“要论有恒现在的人品德行诸方面倒还罢了,可有一点妹妹你是怎么想的,就是这门第出身悬殊太大了。”“姐姐说的是过去,儿时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赤贫孤儿,是父亲收救教养长大的。我那时却是前科探花兰台大夫扬州巡盐御史的千金小姐,还是当朝荣国公的亲外孙女。时至今日父亲没了,朝廷追封的侯爵是不能承袭的。外祖家更是一败到底,要再连数九族上算起来,我还是一个罪臣余孽。所以现在的我也只是一个无父无母弱小民女而已,他却是一个德艺有成的国医大夫。姐姐你说对吗?”黛玉略数了二人前半生的两重身份转变对比,以反问结束了自己的叙述。紫玉感叹地说:“好妹妹,姐姐我比你年长了七岁,可你小小年纪,经历却比我多得多,你说的故然在理,可你要知道这闲人闲语怕是难免的。”“无聊市侩的闲言碎语我懒得理会,我再不会为此去死了。”听了这句话,紫玉抓住了黛玉的双手说:“好妹妹,你长大了,你是对的,做人固然不能损人利己,人要为自己活着,活就要舒舒坦坦地活着,有你这几句话我好回去交差了。”说罢就站起身,仍然拉着黛玉的手一起出了房门,紫玉说:“真想在你们这里多待会儿,可不成呀,估量着老人家该起身了,你们还忙你们的,我这就回去了。”一边说一边就往楼梯处走过去。大家一见纷纷起身相送,妙玉说:“很想姐姐多过来指点指点,又不敢强留。”至楼下院中,紫玉让大家止步,众皆不从,直送至大门处见其上车离去方回。

众人重新上了楼,刚一落座,惜春坐在黛玉身边,便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黛玉说:“林姐姐,大姐姐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了,能告诉我吗?”坐在她一边的探春也听见了,便大声申斥道:“四丫头不得放肆!”听了探春的申斥,惜春咕哝着说:“我不问了,还不成吗?”黛玉却大大方方地说:“好妹妹不着急,待到明年我一定告诉你。”“明年!为什么要明年才告诉我?”惜春不解地问。紫鹃心里有数,便说:“四姑娘,这可是常说的天机不可泄露,你就不用再问了,到时自然知道。”惜春问道:“紫鹃姐姐,你怎么也会说这种出家人的话?”黛玉听了只是暗暗好笑,其他人只是木然而不知究里。这边女孩子们说笑先放过一边。

且说紫玉回去复命,刚到家就见父亲已起身,坐于堂中品茶。紫玉上前问安。如溪直问:“你去祥儿家了?如何?”紫玉如实禀告。听罢只说:“这孩子真就这等看轻这世俗旧规?看来扭不转她了。”稍停又说:“你去叫人知会你二婶、四叔夫妇和祥玉明日午后过来议事。这件事我不能独断独行,要和他们商议而后行。”紫玉奉命再差家人分别去知会。第二日午后,大家知道如溪有歇中觉的习惯,故都姗姗来迟。议定的结果是依从她兄嫂之意招张有恒入赘,第二由祥玉出面,择吉,央席、洪二世交为媒。议决,二太太趁势提出待黛玉佳期后即迎娶紫鹃为次子瑞玉完婚。此事也一并议决,二太太又托如渊出面央本厚为瑞玉媒证。一连七八天,老三房人来人往,没停歇。这日已是四月初,午后一刻,林宅守门人进至后厅来报说:“席、洪二府管事来投帖。”祥玉早已出门办事,妙玉去了西宅楼和姐妹们在一起。厅内只有总管本厚大叔(这是他坚持只让上下人等对他的一贯称谓)在查看账本,得讯,忙放下手里的册子,起身吩咐守门人说:“我代主出接。”说罢即往外走,守门人抢前已先出门。本厚比谁都清楚,这席、洪二人对老爷(如海)身后的悉心扶持,是何等重大,同样对自己及二百难民也如再造之恩。近又得知大爷(祥玉)已央这二位为姑娘有恒之媒证,不日还要上我那宅子亲自说媒,估量这回投帖来访,十有八九也与此事相关。大爷不在家,奶奶是女流,不便出内宅见外客,所以本厚即以管家身份代主迎客。至大门见二人早已下车,本厚迎上前去见礼,连称出接来迟,恕罪、恕罪。二人约四十上下年纪,是两府的外办二管家,本厚去过两府多次,可谓老熟人了,随即相让来至中厅落座。有身份人家待客,尊贵宾客及至亲长辈要让至后厅落座见礼,一般客亲都在中厅接待。落座上茶,寒暄两句客套话,二人即递上席、洪二人大红名帖,说明日午后,家爷要过府单独会晤尊府大爷夫妇及姑娘,余无多话随即告辞。一听此言,本厚心中明白,单独会见,这就是说通常会客,作为管家总是侍立东家一侧伺候的,这次是单独会见,显然是要我回避无疑。

本厚不敢怠慢,看看天将近午,便差人去请大爷回家用午饭,特别吩咐要说明有要事禀告。这是防他外面有事不肯回来。一边至西边腰门命守门人进西宅传话,请大奶奶回东宅,总管有事禀告。妙玉得讯,心想寄父通常有事总是自己过来,今日如此行为,不言而喻是为黛玉有恒之事而有意回避。另一层该是一件要紧事,等不及丈夫回来。故而妙玉跟众姐妹打过招呼,即带铃儿下楼,来到自己这边楼厅,让守内宅女佣至后厅请大叔进内叙话。不一会本厚来到面前,妙玉起身让座,口称:“寄父请坐。”本厚一贯不妄自尊大,先称:“谢奶奶赐座。”然后才在客位落座。妙玉又唤:“上茶。”在楼下当差的丫头,应声送上茶盅两个,妙玉、本厚各一盅。妙玉拿起茶盅一手侧过盖子,一手端起茶盅向本厚一举,示意请本厚品茶。本厚忙也同样举起茶盅面向妙玉说:“请。”二人同品一小口,这才开始了叙话。本厚先说:“请奶奶过这边来是有一件要紧事得禀告奶奶,也已差人去请大爷回来做些商议。刚才,席、洪二府管事前来投帖,说明日午后二位老爷要过府单独会见大爷奶奶和姑娘。”妙玉说:“这二位老爷,非比一般,今日这窗户纸我就给您捅破了,他们此来十有八九是为妹妹与有恒的亲事而来的,前日大爷得老爷太太们应允已去二府央媒,我估量要见我和大爷是幌子,实则是见妹妹才是真意。”本厚说:“老奴也是这么想的,不瞒奶奶,自那日夜晚恒儿回去,我就得知这一天大的喜讯,时至今日我还没缓过神来,日夜就这么恍恍惚惚的不知怎么好。咱们姑娘天仙似的人儿,府上的老爷太太、大爷奶奶们,怎么就选定了恒儿这小子呢,他哪点儿配得上咱们姑娘?”妙玉接着说:“寄父可别这么说,妹妹这终身大事,跟你实说了,要是没有妹妹点头应允,虽有恒与大爷自幼投缘,他也是决不能妄自作主的。族中几位长辈也十分的怜下,没按陈规旧训行事,遂了她的意。再说妹妹在京里这十来年,经历的辛酸苦辣是刻骨铭心的,不用我多说,寄父也知道。一时的虚荣浮华把人似悬于半空里,万人仰望,高不可攀,忽喇喇又似大厦顿倾。外祖家的遭遇和自身受人的算计,使妹妹清醒了,她现在一心只想淡泊一生,好好为自己活着,所以我劝寄父尽管放宽心,别拘谨很了。”“奶奶这么说,固然是主子家府上历代家风,宽厚待人的传统。”本厚接着又说:“可奶奶替我想想,我父子甥舅是先老爷救助教养的难民,一无所有,就连二个儿媳也是苦命人儿,如今要我和主子平起平坐,我能转得过这个弯儿来吗?更怕恒儿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万一闯出什么祸来这如何是好?”本厚一脸愁容,倾吐了这两件心结事。妙玉只得宽慰说:“多虑了,有恒早不是孩子了。至今我和妹妹们与他也相识整整三年,他的言谈行事都看在眼里。”正说着,祥玉已走进来,二人起身相迎。未等妙玉开口,本厚抢先说:“大爷回来了,正有一件要紧事禀告。”“什么事这么急?”祥玉一面落座,一面问道。本厚说:“早起爷出门不久,席、洪两府二管家上门投帖,说明日午后二位老爷要过府单独会见大爷奶奶和姑娘,故不敢怠慢,一面差人去请爷回来,一面请奶奶过东宅好有个商议。”祥玉先喔的一声笑着说:“这二位做事确是认真,不瞒你大叔,前两日我去两府央媒,二位听说将妹妹配与有恒,很是疑虑,再三盘问,疑我擅自作主有违族长及妹妹意愿,必要会过大伯再面见妹妹才后定。想必二位已见过大伯,明日就要来了,好认真呀。”又说:“如此看来,不几日就要去大叔家说亲了。”妙玉说:“果然如此,刚才我与寄父也料定二位此来必为妹妹与有恒的亲事,如此慎重,可见二位办事果然认真。”本厚还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说:“大爷呀,这么大的事,您可要三思呀。当初恒儿派在你跟前当差,是个书童,最多也就是个陪读的下人,蒙你另眼看待,可也不能越过这界限去,他怎么也配不上咱们姑娘呀。您想呀,咱姑娘别说天仙似的模样,男人都刮目相看的才学,还是堂堂正正的兰台大夫巡盐御史,书香世家,更是公侯府的亲支小姐。”祥玉有点抢白他说:“大叔您可千万别再提下人这档子话了,再说妹妹不点头,上头大伯不应允,我敢做这个主吗?”“大爷说的极是,寄父别再这么妄自菲薄了,公爹仙逝后,咱林家上自族长、婆母、叔婶没把您当下人,我等晚辈更无一人敢在您面前妄自尊大,所以您是过于谦逊了。妹妹自己说过,父亲去世了,朝廷追封的爵位不能承袭,外祖家败了,追究起来还是个罪臣外戚嫡甥女呢。寄父你不妨再想想,在京里她就将外祖母娘家侄孙女鼎侯府的千金,与她最贴心的湘云妹妹配给你们一起进京和你父子甥舅一样出生的金水为妻,就是前例。所以妹妹而今应下了这段婚事不就顺理成章了吗。”本厚说:“爷和奶奶说的固然在理,这是府上宽厚待人的家风。千说万说,要我与主子们平起平坐,打死我,心里还是不敢承受的。”“还是那句话,承受不承受都在你,做不做在我们,这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二位上门我们迎候接待,大叔也回去候着,防他们这两日就要上你家门了。”祥玉说到这会儿,厨房已过来回话,中午饭已备齐了。祥玉便吩咐开饭,这边祥玉本厚同桌,妙玉还是回西宅与姐妹们共聚。当得知明日午后有贵客独会黛玉时,探春心知肚明,假装不知,一付无所谓的模样。惜春则卖关子说:“大事儿,好事儿。”晴雯有些迷惘,问道:“什么大事好事呀?”惜春说:“晴雯姐姐这会子怎么傻了?”探春怕黛玉下不了台,赶紧说:“别信四丫头疯话胡说。”黛玉沉静而又冷冷的说:“四丫头你听好了,等我闲了,得狠狠地收拾你才解气。”惜春连忙讨饶说:“好姐姐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以后再不敢了。”妙玉笑着解围说:“四妹妹讨饶了,放过她吧,都坐好吃饭。”众人这才纷纷落座,饭后还是商议绣庄的事。至晚,晚饭刚刚放下碗筷,楼下一个丫头上楼说:“总管大叔差人来说;明日家里有事,已向大爷告了假,都不过这边来了,请二管家奶奶辞了各位奶奶姑娘去东宅,这就回去。”晴雯又是不解,一边咕哝着说:“没听说有什么事呀,”一边就辞了众人下楼而去。探春坐着纹丝不动,惜春只做个鬼脸儿,却不敢再多说一句。一夜无话,次日祥玉没出门,本厚一家也没过来。祥玉里里外外支派众人打扫收拾,一连两次催厨房早早开中午饭。好在大家都知道来访的二位老爷非同凡响,故各尽其责,不敢有丝毫疏漏。今天的午饭比平日足足提前了半个时辰,妙玉一早就来到西楼,略一吩咐。上下丫头们也忙了一半天,好在这些人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不用主子们多说,一应事务都料理得周到齐全。中午饭罢,探春知趣,找个借口说:“昨夜没睡好,这会子犯睏,想歇个中觉,正好嫂子姐姐要会客,就两不相扰了。”惜春也跟着说:“我也想睡一会子,三姐姐我们回房去吧。”黛玉急了,吼道:“好你们两个丫头,心里的鬼主意我还不知道?成心想看我出丑,你们好笑话是不是?长辈催我嫁人,闹到现在不得安稳。这二人是我家世交,父亲在时常来常往,父亲辞世后,对我兄妹颇有再造之恩。今日来访也是常情,但我估量十有八九也为我之事而来,你们不必大惊小怪,三妹妹往日你什么阵仗没经历过?今日怎么谨小慎微了?”探春忙辩解说:“姐姐教导的极是,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只是想着别因我姐妹二人有什么闪失,让姐姐的好事添堵。”黛玉仍不依不饶说:“你别狡辩,你听说过哪个外来的大男人跑到女孩子闺阁绣楼来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探春只得服输,带着歉意地说:“我怎就慌神糊涂到这等地步了。”妙玉解围说:“好啦,妹妹们别打这嘴上官司了,一会见这二位非比一般,妹妹得梳洗好好收拾一下才是。”“我不!”黛玉有些赌气地说:“我又没请他们,是他们要见我。”妙玉只好连哄带骗地说:“好妹妹别任性了,若有什么疏忽,传到大伯婆母耳中,我可是要担责的。好歹也要换件鲜亮些的衣裳才好。”说罢丢了一个眼神给紫鹃。紫鹃会意,手在连拉带拖,嘴上却在高唤:“雪雁去向园子里扫地的大妈借一身旧衣衫来,要越破越好,说姑娘借穿一个时辰见过外客就还她。”雪雁还高唤:“知道了。”一唱一和打趣,说时迟,动作快,二人已将黛玉挟持到房里去了。引得探惜姐妹哈哈大笑。这楼上笑闹且由他去。再说东宅祥玉今日独自一人急急忙忙咽下半碗饭就放下碗筷,也不回内宅稍歇,径直就到门房坐着。整整半个时辰,听得大门外有人唤道:“烦请通报贵府大爷,席、洪二位老爷来访。”门上人答:“请尊驾稍候,这就禀报家爷。”这两人的相互唤话,祥玉在门房听得清清楚楚,等他们说完,不用再来禀告,祥玉已走了出来。守门人随即高唱:“家爷出迎。”但等祥玉走出大门,两守门人也走出,在门外左右侍立。见两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已到门前,每辆车除车把式外,还有一男一女两名下人跟车。等车停稳,男仆从车后迅速拿来一张约两尺长近一尺宽一尺高的红漆木制垫脚凳,放在车侧地上。女仆掀起车门帘等主人躬身挪出后放下门帘,顺势再把手臂往上稍抬高些,下车的人一手即轻抚其手臂,稳住身体,一只脚就挪下车踏在垫脚凳上。这一切都做得迅速流畅而又恰到好处,看得出这是两个训练有素的近身随侍家人。等二人落地站稳,祥玉抢步向前,双手抱拳躬身一揖,说:“劳二位世伯驾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席文举在前,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兄弟岂敢有些微闪失,贤侄也不必过谦。”祥玉很知道,当街不是叙话之所,故不再答话,让过一边,躬身略伸右手说:“二位世伯前请。”二人先进了大门,祥玉紧随后右侧,一直将二人让至后厅上坐。下人上茶,二人随行丫头两侧侍立,两名男仆各提着一个大红方方的包袱在厅外听差。二人均是绸缎绣着吉祥图案的长袍外加马褂,红顶瓜皮帽,前沿上方饰有一块精细雕刻着花纹的长方形乳白色玉饰,六十上下的年纪,山羊胡须已见少许白色银丝。席文举稍发福,面色白净。待二人坐定,祥玉即说:“世侄这就差人传唤贱内及舍妹出堂大礼叩请二位伯父金安。”洪士俊说:“贤侄少待,听说你为妹妹新置了一座宅院很是别致,且与这老宅相通,何不领我兄弟领略一番,若那里方便,就在那里相见也无妨。”“如此亦好。”祥玉说:“愚侄前面带路。”二人起身,对两男仆说:“所去之处,乃林府内宅,你二人就在此稍息,将东西交于她二人即可。”二人领命,将包袱交于女仆。祥玉即命家人领二人至厢房待茶,这就领席、洪二人走出后厅院往西,串堂弄西墙就有一个门通西院,此处值守的一个男佣随即打开了墙门,跨出门槛就是廊桥。二人左右环顾一番说:“有些新意,这与传统格局有明显的不同,一看就觉得开朗多了。”三人边说边走,祥玉领他们往南再经前廊从池中曲桥折返至露台。席文举说:“妙得很,也不知是金山帮哪个作头的杰作,他把下房藏在三个盆景门洞里了。”祥玉说:“建这宅子时侄儿在京中,全是四叔操持的。”洪士俊说:“通常总是把假山放在中心位置,形成大假山小溪流水的形式,这个宅子却反其道而行之,假山沿墙而筑,看来也不失其雄姿,而这院落中前部却挖出一个大大的水池,一边是廊桥,一边是假山,前有长廊、门洞置盆景、花窗,后有这露台,确有些新意。”说罢信步就进入前厅落座,女佣上茶。经二人应允,祥玉这才命仆妇进内传唤妻妹出堂见客。不多时,从屏门进入厅室的,先是妙玉露面,一身淡紫底色绣着两支兰草的旗袍。紧随其后的是黛玉,则是一件银白底料绣着淡紫色蟹爪菊图案的旗袍。二人的这件衣裳,让人有一种淡雅而不奢华,清静而不繁杂的感觉,之后是两名近身侍女铃儿和雪雁。厅内当值女佣随即取来三个厚厚的圆形拜垫,放在席、洪二人座前约三四步的地上,祥玉夫妇及妹妹依左上右下的顺序屈身下拜,口称世侄、世侄媳、世侄女叩请两位世伯金安。在场众仆佣见主子下拜,也齐齐就地跪倒。席、洪二人略起身,口称:“都是世交了,常来常往的,何用此大礼,贤侄们请起,坐下好说话。”三人也只一拜,闻言,答道:“谢座。”即起身,客位落座。席文举说:“大奶奶是初次相见,黛玉侄女可是旧交了。”洪士俊抢着说:“初见也罢,旧交也好,老哥俩只带来几件粗劣首饰,权作见面之礼,望勿见笑就好。”姑嫂俩闻言,再起身就地下跪,忙说:“谢世伯恩赐,愧领了。”双手举过头,从二人手中分别接过两只深红漆面的长方形首饰盒,起身后即交雪雁、铃儿捧着。席文举看着黛玉笑着说:“一晃十来年,毛丫头成大姑娘了,当年见你不过这桌子高,而今出落的仙女似的,孩子呀,还记得我老哥儿俩吗?”黛玉姑嫂正襟危坐,听到问话,只得站起身略低头,答道:“世侄女当年虽年幼无知,但二位世伯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尤其是家父逝后,二位世伯对我兄妹更有再造之恩,侄女没齿难忘。”“言重了,言重了。”席文举连连说:“坐下说话,不必拘礼。你知道我兄弟俩与你父自幼同窗,一起求学成长,他走上仕途,我俩从商,情谊往来一直不断。不幸他英年早逝,病笃时,唯独放不下的就是你,特特的专程来信托孤。我二人为你兄妹成长助绵薄之力,也是份内之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洪士俊说:“前两日你兄长来我俩家,为姑娘终身大事央媒,我们考虑此事非同小可,必得慎重处事,昨日专程去会过你家大伯,我们商量着,还是亲自见你才放心。姑娘是世代书香门第,公侯后裔。再说此系终身大事,不可轻忽,若有所虑说出来,我兄弟去与你伯父理论。”说到这里,黛玉反不似通常女儿那样扭捏含羞,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深施一礼说:“侄女万分感谢二位世伯关爱。家父去世,外祖家落败,而今侄女什么虚衔都没有,孑然一身,民女一个而已。至于终身大事自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幼年时先生就教导过了,侄女不敢有违古训而逆行。”洪笑道:“明白了,明白了。”席文举也笑着自言自语地说:“真没想到,十来年没见,一个小女娃娃变成眼前这位清秀的大姑娘。这且不说,其行为举止当真不凡,才智过人也不是虚话。她的诗文我们也赏识过一些,我特别欣赏那问菊傲世脱俗的文风,和咏白海棠中半卷半掩偷来借得之句,真正调皮活泼新奇别致,更有葬花辞,可称奇特杰作一点也不为过。好一个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叫污浊陷渠沟……。”黛玉想阻止他的话兴,忙站起身抢着说:“这都是无聊女孩的涂鸦之词,有污伯父慧眼,不足挂齿。”“喔?”席文举打着哈哈,不以为然地说:“这等文采说是无聊涂鸦,好文章怕就难觅了。”他面对洪士俊说:“除此之外,什么挖巧井、通西海,又是绣衣坊,再者这择婚如此淡定,真让人刮目相看。”洪说:“你说了这许多,我的评价只一个字了得。”席问:“何字?”洪说:“奇!如何?”席闻言稍停,猛悟。大声道:“了得,了得,哈哈。”二人的对话,根本没有祥玉夫妇兄妹插言参与的余地。洪士俊说:“好了,亲见了姑娘,亲听了她的心言,该告辞了,少不得回去要好好地备下一份婚礼才是正理,也不负与如海深交一世。”说罢即起身往外走。席文举也跟着外出,一边走一边说:“那是自然,不过明日先得去本厚家走一趟,我倒要问问这老东西哪来这福份,白捡了咱们这如花似玉的大侄女。”洪说:“明日先去讹他一桌酒席再说。”二人大笑,说罢已由廊桥走到西宅朝东的大门,依规矩,女眷送客只至二门,故妙玉、黛玉在后各一万福行礼,口称:“恭送二位世伯。”二人回转身,连说:“留步留步。”祥玉陪同二人来至林宅大门内,门房内走出一人,是林家内管事的,捧着一个垫有红布的木盆,内有六个红布扎口小袋。原来,祥玉早就暗中吩咐家人备好六个上等赏封银各五两。是给二人六个跟随下人的,六人就在门内外常礼道谢。祥玉目送二车离去,方进门,这且不提。

再说黛玉和嫂嫂送走席、洪二人,往回走,满脸的不高兴,妙玉看了抿着嘴笑道:“怎么?喜事临门了还不高兴?”黛玉似板着脸说:“高兴?没一点高兴的空闲,就这么瞎折腾。”“别任性。”妙玉说:“好妹妹,我倒是暗自佩服你刚才一张巧嘴,说什么:自来就是父母之命,不敢有违古训而逆行,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哥哥的身上了。”黛玉说:“全推到哥哥身上是有些过,其实哥哥也是有人吹了枕边风才如此的。”妙玉气得动手要去拧黛玉的嘴,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张嘴怎么就这么不饶人?撕了也罢。”黛玉笑着逃得远远的,还在说:“我又没说你吹的枕边风,你多什么心。”妙玉加快了脚步去追,就这样笑笑闹闹地上了楼。

探惜姐妹还在楼上坐着,紫鹃自到苏州后谁也没把她当丫头使唤,所以今天见外客,黛玉带雪雁,妙玉带铃儿随身。这会儿也和探惜姐妹坐在一起,见她们上了楼,尤其是铃儿雪雁手里捧着东西。惜春说:“见了一会儿外客,拐了好东西来了,快分一些给我。”黛玉装着有些不高兴的模样说:“你全拿了去,我不稀罕。”又说:“雪雁,去吩咐下面,明早套车,我要出门。”雪雁当了真,问道:“姑娘要去哪里?”黛玉说:“去二妈家告状,好个瑞老二,在京里私藏了女孩子的字,在苏州到处宣扬,要问明白,这是哪里的规矩。要告这头一状得告她二儿媳妇,在我病得不省人事之时,偷偷将我的文稿给人。”紫鹃一听急了,猛的站起来,急吼吼地说:“姑娘,你可得凭良心说话,上回我就说过,当日,你病得开不得口。老天保佑,大爷来了,我是你身边的人,把你的东西交给大爷我错在哪里?再说我没把府里的一针一线交出去,我错在哪里?你在京十来年,甜酸苦辣,我一时说得清吗?文稿是你想的,你写的,交给你哥哥,不比我这笨嘴更好吗?请奶奶姑娘们给我作主,我这又错在哪里?”惜春说:“了不得,紫鹃姐姐急了、恼了。”探春笑着说:“你们中计了,林姐姐这会儿用的是以攻为守之策。”惜春说:“何以见得?”探春说:“你想呀,今日二位来访者是为姐姐的喜事而来,她怕大家以此与她逗乐,给她难堪,所以她如此一来,大家就无暇顾及与她逗乐了。”黛玉赶紧堵她说:“三丫头,就你能!什么事到你嘴里都扯上了兵法。”妙玉忙说:“就是呢,刚送走了客人在楼下,已把她哥哥和我给拿下了。”探春笑着说:“你们听听如何?“黛玉还不认账,又说:“好哇,我就知道,你们夫妻俩合计着,急吼吼地把我嫁了,在这宅子里就好肆意妄为了。”妙玉狠狠地说:“好一个刁嘴小姑,日后我不用想过省心的日子了。”黛玉又指着探春说:“我还真为三丫头惋惜,怎不投生男胎。我听说朝廷正缺一位大司马正卿统领三军呢,要不然我家三妹妹又通兵法,又会用计,哪一点也不输须眉俗男。”“你们都听着,林姐姐这叫猪八戒倒打一耙,咱们原想跟她闹,这可不成了,反让她闹了个遍,她这是反客为主之计。”黛玉笑道:“了不得,我一点没说错,三丫头又破我一计了。”引得楼上众女孩哈哈大笑。欲知后事如何,请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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