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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奔涌向天堂的火车旁，小边却离开了人群。
他注意到火车站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有一辆黑色破旧的列车，好象被烈火烧剩下的框架，他想坐那辆车，他想图个清静自在，于是他走上去坐下了。
这是一辆地狱列车，他怎么会坐上来的呢？
或许他知道这是一趟地狱列车，因为他想去地狱，去天堂的人似乎太多了。
到地狱去，永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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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地狱列车中，看它慢慢向前进，窗外的景色十分幽静，跟平常的出发没什么两样。
接着他看见了饥饿，看见了寒夜，看见了孤独，看见了血腥，看见了恐怖，看见一群人拼命跑过，接着又有一群人追赶。
似乎很可怕，但这些景象他都在人世间见过，所以他并不怕。
接着地狱列车陷入了永远的黑暗，永远的黑暗，永远没有光亮的黑暗。
他并不怕，他已习惯黑暗，他所有的心愿已经完成，他已无所遗憾。
何况还有这么多的人坐在他身周，他与他们一起堕入黑暗，在那永远的黑暗中，他心中似乎还泛起了温柔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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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地狱列车上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如此，他心里安稳多了。
黑暗不会扼杀生命，扼杀情感，扼杀爱，在黑暗中一样可以进行交流。
但接着他发现地狱列车向地心驶去，身周的压力越来越大，渐渐呼不过气来了。
眼前又出现了耀眼的红光，那是地狱的炼火吧！
即将开入地狱的炼火吗？那就开进去吧，让他化成灰，化为尘，不留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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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唉，他还欠别人很多，再也无法偿还了。
还好，他们也没指望他偿还。
他进入了地狱，化为灰与尘，一瞬间，他又在阳光下飞舞了，这时，有谁知道他呢？
以尘与土的姿态，回到阳光世界里，有谁认识他呢？
不要紧！他还有同伴，还有与他一起下地狱的同伴，到流水中去找他们！到小草间去找他们，到大地上去找，他依然快乐！而快乐是精神的故乡，他依然拥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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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边喜欢站在十字路口，不是在那里展示自己，而是感觉那里就是一个气场十足的地方，令他迈不开脚步。
他喜欢站在十字路口，站在那里，对着前后左右思考。
今天，他想出去转转，他先去了图书馆，在那里没发现他的位置，于是他走出来，过了小桥，就来到了一个小十字路口。
这里没有红绿灯，行人也不是很多，主要是学生。面前一条主要的马路贯通而过，秋天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行人和街面。
他想到马路对面去坐巴士，然后他想还是步行吧！步行可以调节身心，在秋天的阳光里走路，听那秋叶沙沙的响声，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往东走还是往西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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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人越来越少，渐渐就到了教师公寓，然后再走过小吃街，到了通向晓曦塔的公路，那里是一条极繁忙的公路，会有很多汽车来来往往，灰尘会把人埋没。
或许可以趁势到晓曦塔去，在那里吃喝娱乐。
但他久已没有这种兴趣了。
往东走，要爬一个漫长的上坡，然后又是一个十字路，又会在那里站上一会儿，面临又一次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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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往东山花园的方向走，或许在那里会走到网吧去，因他曾在那里的网吧去过好多次，有一种惯性。
如果向右拐，会走很远的路，然后下坡，走到宜昌市繁华的商业地段去。
那里，到处都是做生意的人，也可以说到处都是骗子，他没那么多钱可以让他们骗，他在那里会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往东，会走到偏僻的农村，有一些小加工厂散布在路边，更多是柑橘林，加上路边的一条运河。但突然间，他会遇上一辆车开过来，让人避无可避。
所以，想了半天，他也不想往东去。
于是，他就在这个十字路口陷入了迷茫的思考，反复考虑自己的这几种选择，东西南北中，到底选哪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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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做不了决定，并且久久不能离去。
这里貌似有强大的气场，可以吸住他，似乎在促使他思考和选择，然而每一种选择都会令他沮丧。
他站在那里象被地磁场吸住的一根铁柱子，久久不动，并且意识到这种不动的场面，意识到站久了会有惊异的眼光飘过来，但他却不能将它改变。
过了好一会儿，他想还是回到他的小屋里算了，逃避这场选择。
在自己的小屋里，可以上上网，可以看看新闻，也可以敲敲字，倒也不算寂寞。
还有，他可以到小饭馆去吃小炒肉，同时喝一瓶啤酒。
想到这里，他兴奋起来，终于离开了这个十字路，象从泥沼中将自己拔了出来一样，朝回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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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象一部巨著，要靠自己书就。里面有时快乐，有时就显得特别无奈：身往前走，心向后退——小边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象被人推着似的，他提着装有脸盆饭盆的网袋，伍春友拎上他的被子，两人下了摩托车，一起走上山顶的学校。
这是云彩下一方安静的天地，梦里回归的天国。温暖的泥土上矗立着朴素的砖瓦结构的教室，崖边的围墙，校门是砖柱夹着两扇简单的铁栏。
那栖息过云彩的屋顶，那被风吹过无数次的泥土地面洁净光滑，每一寸土地都有一个故事，刹那间勾起往事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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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铁栏前，静静谛听，他好象听到了少年时代的笑语，正从那空阔的场地飘荡出来。那来自遥远的童年的风，竟似一下子吹在眼前，带来无数缤纷的色彩，让他眼花缭乱。忽然间内外交困的压迫和拷问，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茂密的树荫下，女孩子们在操场上跳着橡皮筋，男孩们玩着弹珠，那是多么平凡普通的人生，同时又是多么令人心醉的回忆之乡啊！可是一忽儿又全不见了，只有早春异样清冷的空气，象水珠从屋檐滴落，洗刷他全身，让他变得一无所有，又象有一种辛辣的感觉刺激鼻腔，迫使他加紧呼吸，而从荒芜的校园里涌出来的却只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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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校园四处打量。这是新世纪的早晨，和十五年前他离开时差不多，依然是青瓦红砖的平房教室。那边是小学，这边是初中。小学早转到山下去了，初中和镇上的初中合并了，这里成了一处废园。村里曾预备作敬老院，因为学生高峰，青青中学就把这里建成一个分部，专门接纳初一学生，已经办了有一个学期了。
他的心情既紧张又难堪，因此看周围的景物就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梦幻感。好象强行闯入他的梦乡的一只只怪兽，又好象风不停地在他身周吹，象河水在他身周回漩。他想自由自在地做一个俯卧撑都不可能了，他不想看，可偏偏周围的一切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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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那一间间阴暗的教室，他能够看透墙壁，看见那两边墙上的水泥黑板，屋梁上挂着的日光灯结着蛛网，那一排排黯淡的，年深月久的课桌椅，窗户的木框上被学生留下的各种各样的字迹，那破旧不堪的水泥地面……校里校外，山上山下，所有的一切，全都让他看得透透的。
他就是看不见他自己。
好象印证着他梦中的人生一样，十五年了，他就这样一身破旧的行囊，重回了他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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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午的时候，小丁偶尔发现渔容静与水英站到了小学的操场边上。小学这边是男生宿舍和做操上体育课的地方，操场边上一般少有人驻足，更别提女生了，只有一帮老师和男生在这里的水泥球台旁打乒乓球。但这里风景却是极好：因为面临着东方平原，可以望见很远的地方，绿色丰饶的大地，长江由北而南，灿烂的清江河由西向东，尽收眼底，不必说早晨的红日，傍晚的余霞，在一天的任何时候，站在这里总能激起人内心的空旷。
此刻，两个小小女生正站在那里，遥望东方站着，一会儿不说话，真象是有极远的志向一般。她们两个小小的脸上均挂着恬静的笑容，她们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些笑意从何而来，又象在相互倾诉着什么，诉说着春天的话语，相互鼓励着什么……小丁被这一幕场景感染，很久印记在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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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春天的时节，花圃中有了各种各样的绿色，学校后面的小山上，松树是那么翠绿，乔木都长出了新绿的叶子，重重叠叠地掩盖着一个隐隐约约的青色屋顶，三两枝桃花就从那里斜逸出来，开过而凋谢，然后是春雨……
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忽然炸响了一声春雷，把小丁从睡梦中惊醒了。无边的风雨，黑暗的大地，这里就象一座孤岛，又象一艘海船。窗外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又有一阵阵的涛风袭来，接着又是一个照彻大地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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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觉得有点冷，然后就听着雨珠袭击在屋顶上的声响，他仿佛看见了池塘边的篱笆，半浸着一池春水，篱笆上开出了一支支牵牛花，春天薄寒的教室墙壁，反映着池水的春光，在开满桃花的山坡下的小村里，有谁会在花枝下躲雨？
那树荫下的芳华，刹那的永恒，会有谁来纪念？
忽然又一声惊雷，一阵急聚的春雨，屋檐下流成了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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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小丁起来，看见雷雨停后湿湿的地面，学生们蹦跳着跑到水龙头前来打水洗脸。他们排着队在食堂接着热水，小丁看着他们那充满活力的脸庞，真比鲜花还要鲜艳，他感到自己真的是迅速地老去了，却又迅速地恢复过来，然而他再也不能跟着他们一起排队打水，一起快乐地欢叫了。
在燕子到来的时候，风也跟着来了。小丁在上午的数学课里，讲的是新课不等式，他正讲着不等式的性质，忽然间就有一只黑色的燕子飞了进来，在座位间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学生们有的跟着欢叫起来。小丁也微笑着，停笔注视。他看着学生们欢乐的样子，一点也不想责备他们。那只燕子在教室里飞了几转，然后急急飞走了，但窗子外新鲜的空气，却也吹了进来，让大家的精神更加地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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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的山上，每到黄昏的时候，景色总是格外的美，格外的感觉：沉静，清新和怀念。这是因为紧张了一天的心松驰下来了，也有心去看一看周围了。空气总是象油画一样厚重沉郁，黄昏的夕阳又总是在西天的背景上燃烧起辉煌灿烂的远景。小边曾在大城市呆过，在那里，常常有看不到天空的时候，有时候天空出现了，也完全无法跟这里的天空相媲美。
这里的天空能净化人的心灵，激励起人们向着各自的目标不断努力。到处都是和平与安宁，丰柔的绿色，在微风里起伏着波浪，山脚下的东方，延伸至辽阔无边的平原大地，多么勾起人的欲望，渐渐沉没在越来越重的暮霭，而就在暮霭的深处，临江的城市却被夕阳的余辉映照着，发出闪闪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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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美好的黄昏里，甚至所有的老师们，他们的眼睛和神情，也都浮现出某种莫名的沉思，举止说话都变得轻柔起来。这就象是在一个梦中的童话王国，小边左观右望，发现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只有少女们在走廊和教室里轻巧地穿梭游戏，男生们在花圃边热烈地说说笑笑，好象和谐的音符流畅自如，事物在协调中充分地孕育，向前发展。生活是美好的，火热的青春正在逐渐拉开它的大幕，展现它瑰丽的，多姿多彩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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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边，好似西天群山下的寂寞，已经逐渐远离开这热闹的场景了。与孩子们相比，他还有什么可称得上美好的呢？他能带给他们什么呢？孩子们现在怎么看他的呢？那马小国自从那次公开认错后，他再也没有捣蛋了，但他遇见小边时，那平静的目光，竟比远山看似还要遥远！他小边哟，只能站在那里，内心发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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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逐渐降临，学校周围的一切事物，好象蒙上了一层淡蓝的轻纱，接着天空变成了深蓝，好象美女垂下了她的眼睑，解开了她长长的黑发，露出一天璀灿的星来，婉约的银河，好象少女明亮的目光，若隐若现。然而教室里的灯光则更璀灿，更美丽，学生们坐在光亮的教室中，正在专心致志地背诵英语，一个个神情那么专注，小脸那么严肃，映着窗外的星辰，能鼓舞起人最高的理想。
在教室后面三棵高大的悬铃木上，在学校周围山坡的密林中，猫头鹰的声音又开始叫起来了：“呜——呜——”悠长专注，映衬得这里的夜空更加地安静，也更加纯洁。当小边睡下的时候，他还能听见两三只猫头鹰悠长的叫声，静得让人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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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铃响的时候，小边早就起来了。
他站在走廊上，好象依然在梦中，在冬天寒冷的早晨，一个人在乡村大道上走着去上学，在天还没亮的年代，在迷雾中走着，一直走到今天。今天，虽然天依旧未亮，他却似乎全看得见了，全都熟悉，熟悉得甚至令他厌倦，然而这看得见的世界又全是他所不认识的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站在何处？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人生的动力来自哪里？好象每走一步都是错，他的脑子时不时开始对自己怀疑，他已经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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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让他的智力变成了孩童。他或许还是学生，在梦中重新回到了校园，重新坐在教室里安静地听课，重新接受女同学温暖的小手，重新补回他所欠缺的知识……小边看见学生们纷纷从宿舍里跑出来，端着脸盆，拿着洗漱的杯子和毛巾，他们在水龙头前洗脸漱口的时候，还有星光和月光相伴呢！
幽暗的池塘反映着他们轻轻的笑语，那轻快的身影，从早晨朦胧的晨风中晃过，偶尔明亮的眼神，对着小边闪一下。尽管小边一夜未睡好，但一见这些孩子们，他们好象从天上下来一般，他全部的身心全都活跃起来，全都充满了新鲜的使命感，他在寻找着力量：“新国该是多么美好啊！我将给予他们我所拥有的一切！不管我是谁，也不管我在哪儿！全都醒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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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变得和这些初一的孩子们一样年轻了。
走读生往往来得更早。他们打着手电，一路喊着伙伴，背着书包，提着饭盒，在月光下，在未明的天色里，在早春的寒意中，有的还骑着自行车，沿着公路，或是山间的小路，朝学校飞赶，因为学校的规定是早自习铃一响，校园的铁门就要关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