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送给苻融大人一个暖炉,无论怎么动它,里面的香灰都不会洒出来。
我刚开始有这个想法,以前学校的实验室里有个平衡仪,无论怎么动它,上面的东西都平稳如常。如果苻融大人的暖炉做成这样的话,肯定就不会被烫到了。
回到未央宫,我拿了笔在画图,令姜在旁边帮我磨墨。只听见外面靴声橐橐,令姜笑道,姑娘,巨鹿公殿下过来玩了,要不改天再画吧。
我皱眉道:“我不喜欢和他玩,让他走吧。”
我话还没落音,苻睿就已经跑到了我跟前,趾高气扬地说:”哼,谁说我是来找你玩了——昨天打赌,你输给我一个千里镜,你现在拿给我吧!”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早晨玩冰车的时候,我的确输给他一个千里镜,不过,这个千里镜,是我来这里以后亲自设计,交给匠作监做的,当时一共做了五个,其他四个已经全都分了,我自己只有一个,实在不想给他!
于是,我就说:”匠作监还有图纸,让你父王说一声,再做几个不就行了——干嘛非要这个啊,这个都不好了,镜筒这有个裂缝······”
苻睿蹲下来,一张脸使劲儿凑了过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不由得往后仰了一下,伸手去推他的头,他很鄙夷,说道:“你害臊不害臊,说话不算数,昨天谁说的,开局就认输······”
他太聒噪了,嚷得我都没法画图了,我对令姜说:“姐姐,把千里镜拿给巨鹿公殿下吧,顺便带他吃酥酪。”
可是苻睿坚持不去吃酥酪,他要趴在一边看我画图。
我意在把他撵走,就说:“你赶紧回去吧,明天陛下要来甘露殿考察功课,你还不去温书!”
令姜把千里镜递到苻睿手中,苻睿还是不走,歪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说:”元夕,你画的是什么,可真丑啊!你不是左手坏了吗,这又不碍右手的事儿,看你画的,啧啧啧······”
本来我画得好好的,他来了之后就一直吵,一直吵,没完没了······我气得把毛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笔尖的墨汁把图纸上溅了大大小小的一堆黑点,苻睿吓得往后一缩,我涨红了脸,嚷道:“我是左撇子,不行啊!”
苻睿被我吓到了,乖乖地跟着令姜去吃酥酪了,可我还是很郁闷,在席子上歪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思路,重新画了起来。
第二天散了学,大家都还没有出甘露殿,宋牙就带着几个小宦官来宣旨了。他照着圣旨念了一堆话,听得我云里雾里,大概意思就是,因为我来到未央宫后,把《松风编》从头到尾默写了一遍,陛下认为那本书很重要,也就认为对秦国有了功劳,特赐给牙牌。
“这是什么?”宋牙走了之后,我悄悄问问安阳公主。
那块牙牌小小的,散发着莹莹白光。
“这都不知道,”苻睿一把就夺了过去,“有了这个,你休沐的时候就可以出去玩了,都不用跟母后说!父王对你可真好!”
说起《松风编》,我能独占琼英岛,也跟这本书有着莫大的关系。
一年前苻融带我来到未央宫,给苻坚默写《松风编》的时候,让我住在平安殿的一间偏殿里,说那里僻静。
我当时没有半分怀疑,但是到了第二个晚上,宫人们口中所说的僻静就荡然无存,天王苻坚宫殿里歌舞升平,丝竹箫管在我耳边响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半点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继续默写《松风编》。好不容易,天将要破晓的时候,苻坚看够了歌舞,乐声停了,我倒在床上,想睡一会儿,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有壶人拿着铜锣一路报时,边走边喊:“五更初刻······五更二刻······”
第三天,第四天······我都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到了第五天,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天地花木宫殿台阁池馆······一切一切,都在我眼前转啊转啊,最后一脚踩空,从大殿最高处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那一次,我摔断了右手。
但是我左手的手筋在来未央宫之前就被刺客挑断了,现在又摔断了右手,《松露编》自然是写不下去了。不过,那件事之后,我就从平安殿里搬到了琼英岛,琼英岛在太液池的中央,离所有的宫殿都很远,壶人也不会到这里来报晓,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后来,苻坚还派御医来诊治,接上了左手的手筋,右手也慢慢恢复了。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苻睿在看见我摔断右手之后,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我本来就是一个特别小心眼的人,苻睿又很烦人,再加上他这一笑,我决定,这辈子都不会跟他做朋友!
苻睿一直在嚷嚷,他的父王偏心王。我听见裴洛容在一旁说了句:“什么山野妖女,真是没见过世面!”
我立刻打叠精神,瞪大眼睛准备反驳,安阳公主拉了拉我的袖子,给我使眼色,只好作罢。
她替我从苻睿手里抢过牙牌,就拉我到她的昭华殿。让我给她修好自行船。不过,作为交换,她同意陪我玩樗蒲,一把五个金铢。
正要玩樗蒲的时候,苻睿和裴洛容来了。
他们是来送请帖的,裴洛容说这个月二十是她的生辰,太后在广云台设宴给她庆祝。说着,就把一个金灿灿的请帖递到了安阳的手中。
笑语盈盈地说:“好妹妹,那天你想玩什么,吃什么,先告诉我,我让她们去准备,还有,天王和王后也会过来,我想出了几色新式的菜肴,你明天来帮我看看,合不合他们口味。”
安阳看了看我,然而,苻睿和裴洛容却再没递过第二个请帖来。
裴洛容下巴微抬,斜睨了眼睛,挑衅似的看着我。
谁稀罕你的请帖!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走到了放着樗蒲的小桌旁。
裴洛容送了请帖,就拉着苻睿赶紧走,她还要赶去东宫给太子送请帖。
我腹诽道:”赶紧走吧,裴洛容真丑!”
可是天不遂人愿!苻睿居然一屁股坐到我对面的席上,说:“嘿,你们玩这个,居然也不叫我,我也要玩!”
我非常郁闷。因为苻睿不管是玩樗蒲、叶子戏还是双六没有一样玩得好的,玩不好就算了,还特别爱耍赖,每次看着要输了,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等着侍从来找他,说是有什么紧急事情等着他处理!
他天天闲得到处惹是生非,才没有什么急事要做!他就是不想面对结局!他就是不想承认他输了!我每次拆穿他的把戏,他还要不高兴,对我又是挥拳头又是瞪眼睛的!
哼,身为男儿郎,一见输就着急,还不如自己妹妹呢!我特别鄙视他!
裴洛容见苻睿坐下不走,就站在门边催了几次,甚至说,如果苻睿现在陪他去送请帖的话,就把新得的小白马送给他。
哪知苻睿竟然不为所动,坚持要玩樗蒲,还说:”找个宫人送就好了,干嘛还要自己去,真麻烦!”
我以为裴洛容会特别愤恨,跺着脚走掉,谁知她竟然果真让侍女去送请帖,自己倒坐下来,要和我们一起玩!
我可从来没想过,我和裴洛容竟然还有一起玩樗蒲的一天!
毕竟,我既不是皇室宗亲也不是什么权贵重臣,一个乡野女子,跟她说句话,简直就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和玷污!
哼哼,不过,你今天既然坐到了这里了,就是缘分,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说起樗蒲,或者是任何一种赌戏,我敢说,满宫里我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不过我也不是次次都要赢。我怕没人跟我玩,赢几次就要输一局,反正赢的钱比输得钱多就对了。
不过,这次,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裴洛容一定要和苻睿在一组,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和安阳公主是他俩的对家。
结局可想而知。
在我们赢了前五局之后,苻睿果然又开始赖皮,被我严厉制止,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席上。而且,安阳公主又重新提出了一条新规,思考的时间不能超过五个弹指!结果,一个时辰里,苻睿和裴洛容让他们的宫人跑回去取了好几次金铢。最后,手边的金铢都输光了,裴洛容就开始输他们的钗环首饰,苻睿说他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一把佩剑,丢命不丢剑,坚决不能把佩剑输给我们,必须先欠着。
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偷偷玩到天亮,最好裴洛容连嫁妆单子都输给我,哪知过了戌时,还不到亥时,他们宫中的侍从就开始到处找人了。
走的时候,苻睿又开始哼哼的朝我瞪眼睛挥拳头,还说我用了妖法,要不然怎么可能不会输!
我没说话,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本来以为,裴洛容输了那么多,一定会气得脸色发白,花枝乱颤,谁知,她虽然仍旧不搭理我,但是好在也并没有嫌我赢了钱,就找我的麻烦。更奇怪的是,两个时辰的樗蒲玩下来,她的脸色竟然红扑扑的,眼神也温柔了很多,相比较起来,我自己倒更像只斗鸡!
这可真奇怪,自从我认识她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情。这可看不懂了,输了这么多钱,竟然乖了很多?莫非裴洛容有受虐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