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发生了,其实并没有发生;有些事情没有发生,却已经发生了。
没错,沉寂了多少年的江湖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卷起惊涛骇浪的。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防备,甚至还在不断重复着。这就是江湖,似一滩死水,又似水平蕴浪,似暖阳丽日,又似隐藏着腥风血雨,这些变化,没有规律可循,让人琢磨不透,昨天的事今天可能重演,今天发生的事情明天还可能继续发生。可是,既然身在其中,就永远逃不开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深秋的风,不缓不急却带着几分厉气,像一把无形的刀子,所经之处,奈何牢牢攀附于枝叉上的叶子也变得脆弱,变得无可奈何独落去。落在地上的叶子,还真像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刀子,只不过这刀子没有寒光闪闪,没有刺鼻的血腥之味。
天色已近黄昏。
热闹的郡府之上,行人络绎不绝,商卖之人亦都趁着天黑之前,清仓归居,宽阔悠长的街道上,千行百业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异常。自然的,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店铺也都掌了灯火,灯火摇摇,似在快活的舞蹈,又似在搔首弄姿地招揽惠客。
聚贤楼。
这郡府之上最气派的酒楼。
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已然生了火光,摇摇摆摆。两侧镌刻着鎏金大字的行草对联,上联曰:菜香能引八方客;下联曰:酒醇常醉四海宾。
聚贤楼为上下两层结构,上楼为雅间,分“聚字号”、“和字号”、“义字号”、“贤字号”、“仁字号”、“信字号”、“礼字号”和“忠字号”八间。底楼为大厅,摆有清一色枣红色桌椅,或长条形,或圆形,或方形,或四座,或六座,或八座,依厅内空间而定,次序得当,穿行自如。
店内宾客已是不少,或三五成群,或两两为伴,开怀畅饮,侃侃而谈。于是乎,店小二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掌柜的自然是不亦乐乎。
细细查看,这宾客中,有富家商贾,有纨绔子弟,亦不乏带枪佩剑、携棒藏刀之人。东南角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水煮花生,卤煮豆腐干,凉拌肚丝,酱牛肉和红焖肘子,特色烧鸡,松鼠桂鱼和醋溜丸子。四凉四热外带每人一斤店酿烧酒。
桌旁围坐四人,一眼便看出绝非善类。正中而坐者,年纪不过三十出头,一身青色素衣裹身,面若朗星,细腰宽肩,剑眉利目,好不潇洒,好不英气。他的左侧,坐一位五十多岁的胖子,这人着一身土黄色僧衣,满面颤巍巍的横肉,脸大如盆,睛大如桃,鼻大如锥,口大如洞,粗胳膊粗腿皆如柱子,端坐哪里,俨然一个大缸。其右侧,坐着位精瘦的老头,这老头年近古稀,脸长如带,白胡稀疏,尖嘴猴腮,层层叠叠的皱纹错落无序,一身黑色瘦短衣襟把瘦长的身子裹起来,仍显得十分肥大。尤其那双手,细长细长,皮包骨头,但每根指头都坚如钢条,一双比金丝小枣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里透着凶光和杀气。男子对面坐着一位头戴斗笠、青纱照面之人,五官面貌遮掩难辨,周身上下一身鲜红。
菜香酒醇,但这四人却毫无大快朵颐之意。他们个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好似有很大的难题和心事。
正中而坐的男子环视了其余三人一遭,最终把目光停留在那个精瘦的老头脸上。
仍旧无话。
四目相对,老者咳嗽了两声,压低了声音道:“他真的会来?!”老者的声音不大,尖细尖细,与本人形体真可谓相得益彰。
正中而坐的男子没有搭话,他拿筷子在水煮花生的盘子里胡乱扒拉,盘中的花生蹦蹦跳跳,肆无忌惮。此时,坐在其左侧的胖大男子瓮声瓮气地道:“看来,他是被我们吓破胆了!”说完,径自斟了满满一大碗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好似桶水入井。喝完,他又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大嘴厚唇,独自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发自丹田,震耳发聩,引得四周宾客纷纷扭过头去瞧看。胖男子立马瞪圆了核桃样的眼睛,“看什么看,没见过笑吗?”吓得其他宾客赶忙低下了头。
正中而坐的男子,不慌不忙,不缓不急,沉沉稳稳,早已司空见惯了。他轻轻拍了下胖子的手臂,“二哥,你就是改不了这火爆脾气!”胖男人鼻子哼了一声,似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但显然这胖子颇为惧怕正中的男子,话虽不多,却已让他有怒而不敢发了。
正中的男子思忖了一会儿,慢悠悠吐出几个字:“他一定会来!”
精瘦老头捋着稀疏的胡须,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迎门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这人上身一件七彩补丁褂子,红红绿绿,黄黄蓝蓝,似乞丐,却要比乞丐的身着更为花哨,自然的也比乞丐干净不少;下穿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裤子,脚踩一双露着大拇指的破烂布鞋。衣服虽破旧不堪,却也眼盖不住他不胖不瘦,一张粉面书生的脸庞,浓眉、大眼,方鼻阔口,标致至极,即使平日里细嫩的女子也要逊色几分。一米七几的个头,周身透着娇嫩,但他腰挺背直,风骨翩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青春的英气。他手拿一根挂着几片枯黄叶子的柳枝,倒与他的衣着和散漫之相颇为相符。
店小二本要上前拦阻,怎料这小伙早已快步移到刚才那四人桌前,身法之快,犹如一道闪电。
小伙似乎听到了刚才四人的对话。他一边笑嘻嘻地扯了把椅子坐到桌前,一边朗声道:“没错,他一定会来。”其声清朗透彻,好似一声惊雷,引得宾客纷纷抬头看他。人们的目光有些呆滞,有些吃惊,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邋遢,如此奇特装束,却又如此俊俏的男子。
店小二慌忙跑来,本想驱赶这小伙,却被正中而坐的男子摆摆手唤了走。显然是刚才小伙的那句话起了作用,正中而坐的男子打量一番小伙,还没开口,胖子最先沉不住气了,“你是什么人?”
小伙并不搭话,他依旧笑嘻嘻看了看正中而坐的男子,“功夫最高的老三,锦衣魔剑肖强。”他又看了看胖子,“老二,恶面铁臂吴尚。”他再看看精瘦的老头,“老大,长拳怪廋上官鹏。”最后,他瞅了一眼身旁戴斗笠的人,“老四,短剑仙子李媚儿。”
看罢,小伙又是自言自语:“太行四绝,嗯,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啊可惜,大名鼎鼎的太行四绝,恐怕要就此不复存在喽……”话语中带着嘲讽和满眼瞧不起。这话更是激怒了恶面铁臂吴尚,“哪来的毛头小子,看老子给你舒舒筋骨。”说着,他举起了粗胖的胳膊,小伙不屑一顾,依旧笑嘻嘻坐在那里。锦衣魔剑肖强喝声制止,他冲着小伙一抱拳,“敢问这位兄弟,你刚才的话作何解释?”
小伙边摆弄手里的柳枝边道:“因为你们想见不该见的人。”
锦衣魔剑肖强:“为什么?”
“因为你们不配。”这话让恶面铁臂怒不可忍,怎奈他是有火不能撒,有气不能出了。只见他半抬起的粗大的胳膊,动弹不得。不知何时,这横行江湖数十年的恶面铁臂吴尚早已被点了穴道。何时点的,用得什么手法,即便是武功极高的锦衣魔剑肖强也没能看清。
“你到底是什么人?”锦衣魔剑肖强惊讶道。
“一个等你们要等的人。”小伙依旧笑嘻嘻的。
锦衣魔剑肖强死死盯住小伙的脸庞、眼神,他企图从表情和目光之中寻出些许端倪,或者找寻到一丝关于这小伙身份的蛛丝马迹。他有些不太明白小伙的意思,或者说,小伙怎么知道他们在此等人,等什么样的人。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目中无人、高傲自满的初出牛犊。江湖上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个人?他的身法和功夫绝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还有可能胜自己一筹,可是怎么从未听说过?想到这里,锦衣魔剑肖强道:“你好像知道我们在等谁?”
“没错。”小伙笑着道。
“你等他做什么?”
“无可奉告。”小伙说完,又径自摆弄起手里的柳枝来。摆弄了一会儿,他用柳枝末端插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来颇有滋味的样子。紧接着,他又端起短剑仙子李媚儿跟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饮罢,吧嗒吧嗒嘴唇道,“菜还不错,酒嘛,一般。”小伙的放肆显然没把他们四人放在眼里,短剑仙子李媚儿亦有些气怒,右手刚预拔出佩戴的尺八短剑,却也动弹不得了。她也被点了穴道。
这片档,锦衣魔剑肖强已给恶面铁臂吴尚解了穴道。尽管小伙在面前如此肆意,吴尚却也少了不小的威风和霸气,有火不敢撒,有怒不敢发了。
瞬时工夫,自己的两人被无形点了穴道,足见此人功夫甚是了得。一旁的长拳怪廋上官鹏轻轻碰了下锦衣魔剑肖强搭在桌面上的胳膊,递了个眼色过去,锦衣魔剑肖强这才注意起小伙手中的柳枝,心里似乎寻到了这小伙的几分味道。
是的,江湖上的这场巨浪皆因一片又一片枯黄的柳叶席卷而来,二十四名叱咤风云的顶尖高手,皆身中柳叶而亡,全都是一叶致命,或咽喉,或百会,或太阳,或心俞,皆为要害。
然而,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年长或者年幼,谁也没有见过使用柳叶之人。
但是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凡见过那人的人,皆不可活。
这人是正是邪,又与被害的二十四人有何怨仇,他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尽不得而知了。此次太行四绝汇聚聚贤楼,正是在等此人。
早在半月之前,太行四绝闻得风声,那用柳叶杀人之辈的下一个目标即是他们。他们不能坐以待毙,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索性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们就在断魂崖留下战书,预会斗此人,这消息却不为外人知,怎的今日里突然冒出个小伙,他不仅知道约战的消息,还在此百般纠缠,实在是让人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