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旭日东升,布衣孩童很干脆的拍了拍湿漉漉的裤子,在屋脊上枯坐得久了难免沾染了些湿气。
布衣孩童不关心赵丫头会不会知道城头上也曾有人为她难过,这些都是他的自愿不是为了索要谁的回报,从来没觉得感动过自己,只是希望赵丫头以后会过得开心点,不要再像离去时那样哭哭啼啼,未来会发生什么还不好说,若是物是人非,是否愿意相认都还两说,毕竟在太安城耀武扬威的城主府公子,又哪里比得上声振寰宇的青年才俊。
布衣孩童再仰头时,脸上再无优柔寡断的姿态,喃喃道:“希望是我多想吧。”
缓缓站起身来,那位城主府的公子眉头舒展开来,语气异常笃定道:“肯定是我多想了!”
老人也不答复,有着闲情逸致看完这场日出,不管爬上枝头的时候多么美好耀眼终究也会日落,有人想要自欺欺人,有人不会迷途知返,迷迷糊糊中会做出很多选择,即使是老人也看不透最后的走向。
叶落闲活动了下手腕,把手里的青皮面具在脸上覆盖了下,透过面具的两个窟窿看了看城外,又转过身看了看城内,逐渐有了笑容,道:“还是太安好。”
这次老人附和了起来,意味深长的说道:“可以更好。”
叶落闲笑着摇头,老气横秋的说道:“于我更好,于他人未必更好。”
老人平淡道:“他人好与不好是他人的事,人都是为自己考虑的。”
叶落闲感慨一声,道:“可人都是向前看的。”
老人眼皮子跳了跳,道:“细水长流,生米煮成熟饭。”
叶落闲辩论道:“倒施逆行,不可同日而语。”
听起来像是答非所问,其实两人已经就这件事情论道了起来,叶落闲的‘太安好’是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失必有得。老人说‘可以更好’是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以城主府的能力把人给强留下来不会是什么难事。之后叶落闲就是站在赵丫头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说做人不能损人利己,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老人则是答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叶落闲意为,人往高处走是大势所趋。老人不以为然,觉得叶落闲只要把人留下来等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立了新的家庭还怕日久不生情?叶落闲说,那会违背赵丫头的意愿,
师徒二人妙言要道,常会有这样的争论,又都有大家风范,往往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师徒两人又争论了几句,默契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当再次行走在无人的小巷时,老人欲言又止,看着叶落闲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想了又想,还是没去泄露天机,只是说道:“北都的剑很好,东都的剑也不坏,师父教过你法剑问心,要不要再学学北都的万剑朝宗?”
“北都吗?”叶落闲呢喃了声,最先想到的不是什么万剑朝宗,而是北都,因为那是赵丫头要去的地方。眼底那抹黯然的神色让他伪装的轻快模样露出了破绽。稳健的问道:“会不会滋生戾气?”
“法剑问心教你心如止水,万剑朝宗教你所向披靡,两招都是杀招,在于用剑的人怎么去挥舞。”
这件事情没有个固定的答案,即使是老人也不敢打包票,只是这万剑朝宗学与不学都不会破坏叶落闲的心性,剑是好剑,招是好招,用的好是泽被苍生,心生恶念就是荼毒生灵,老人对叶落闲很有信心,知道叶落闲有着自己的道理,有着自己的规矩,不会去为非作歹,就好像明明很喜欢赵丫头,知道她想走不也没有强留。
老人要教的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也不是遵从既定规矩的凡夫俗子,而是敢于质疑规矩,敢于与天下讲一讲道理的年轻人。
这件事情上,叶落闲没有过多迟疑,点头应了下来,朗声道:“想学剑了!”
想学那极寒之地,
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北都之剑!
可是更多的是有着睹物思人的心思,
老人像是知道叶落闲心中的想法,欣慰的露出那口黄牙,高深莫测的说道:“焉知非福。”
又说道:“这几天师父抽空给那混小子去封书信,不出意外的话大寒前也就该赶来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光着脚丫子。”
老人没有什么这是改投师门的想法,在老人眼里与其说叶落闲是他唯一的徒儿,不如说是孩子比较来的贴近,甚至期盼着含饴弄孙的那天能够早日到来,这也是老人为叶落闲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的缘故,也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叶落闲喜欢的,老人都不会反感,还会努力去撮合,就好像是佐古王朝的小公主,老人总感觉叶落闲是可以去喜欢的,能多娶几房就多娶几房,这种事情不嫌多的,最好是多怀几个大胖小子。
想到这,老人的笑意古怪了起来,因为老人知道叶落闲被定了娃娃亲,那个未婚妻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虽然年龄还小却已经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可惜的是叶落闲自己却不记得这档子事,同时老人也相信只要等到叶城主回来把这事说上一说,他这个徒儿的表情肯定很好看,要是等到双方见上一面一拍即合当场谈婚论嫁,老人抱上大胖小子的事情也就不远了。
这大胖小子是很受老人欢迎的,抱起来圆嘟嘟肉乎乎的,这就不像是老人的这个徒儿,从小就是瘦骨嶙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境贫寒没有吃饱,哪怕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几斤几两肉,就是走到街上随便拎个同龄人力气可能都要比他大。要说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这张碎嘴背地里是真的歹毒,再前几年要是没有个长辈熟人在他旁边跟着,在路上要是听到什么不顺耳的话,走着走着,一言不合就会指着别人的鼻子问候别人全家安好否,就这个破毛病还得是在叶顾城夫妇的混合双打下才逐渐好转,之后叶落闲就换了些隐晦的话来骂,还给自己找了个无懈可击的借口‘咬人的狗不叫’,狠起来把自己都给骂了进去。
古怪的是当着长辈的面叶落闲又很安分守己,表现的通书达礼,一点看不出来是个出口成脏的粗鄙人,这一式道貌岸然的功力也不知是师承何处,反正老人是自认没有教过,要说是自学成才也得有个去处,城主府内院就那么几个人,也没谁在勾心斗角,要说在外可能性也不大,那疲懒的性子出门就得用轿,走两步路就说腰酸背痛,腿脚开始抽筋,也不顾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蹲在路边就开始咒天怨地,要是出门是为了跟谁商谈些事情,可能人还没见到就已经把人祖上几代人给啐骂了遍。
也是最近几年太安城那些逾闲荡检的势力一一被清理出去,他实在找不到个骂处了,否则这功力还可以再深厚几分。
不过这些年叶落闲的变化,老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以说是从生而不善到了风轻云淡的境界,像是物极必反返璞归真,很难再看到他性格上的缺陷,与谁都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挑不出毛病之余太安城不再各自为政,也确实被腥风血雨洗涤掉了肮脏污秽,打散了歪风邪气。
这一切不是谁的功劳,只是城主府的努力,也是城主府的责任。
老人依稀记得当时叶落闲就是以平淡的语气这么说给叶城主听的。深藏功与名,事了拂衣去,全然是把一身杀孽当做成了往云烟,却也给超然物外的叶城主上了堂接地气的课,虽然他没敢在饭桌上明说,但把‘责任’两个字咬得极重,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事后叶城主就常跟人说,这落闲儿出息了骂人都不带脏了,倍感欣慰之余也确实是被那个道理说得醒悟,天地不仁是天地的事情,抗衡不了天灾还抵御不了人祸?在了这个位置上就得对民众负责,也是对自己的良心负责,而不该饱食终日,尸位素餐,没有平白无故的岁月静好,只是有能者有德者愿意负重前行。
一向自诩无恶不作的狐耳孩童都懂的道理,这世上却有很多人不懂,让人唏嘘之余,不免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