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率先发作的并不是太子真伪的问题,而是钱凤览的工作态度问题。
太子问题不仅是对李自成的考验,也是对多尔衮的考验。这个考验并不是随机的,而是可以操控的。用时髦一点的话说这叫“内定”。就好像某单位考试选拔人才,在考试之前,必然有很多人托门路送礼,力求能够在最终的结果中预定一个名额。这样对于其他没有门路的人,在考试之前,就已经没有参与竞争的机会,行话叫“陪太子读书”。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就委屈其他人辛苦陪跑一下了。了解潜规则的参与者通常都抱着重在掺和的心态玩儿一把,除了少数二杆子,大多数人一般也不会太较真。
钱凤览就是太过较真的少数派。
按照史料推论,清廷早在这个案子开审之前就已经有了明确的态度。所谓的提审,也不过是通过合理的手段把不合法的假设变成合法的结果。这是官僚们的惯用手法,所谓的公平持正都是表面工作,先定结果再搞形式的作风在几百前年就得到了很深入的应用,这种优良的作风并没有因为历朝历代的灭亡而失传,反而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
说句难听的话,现在人们玩儿的原来都是老祖宗玩儿剩下的。
钱凤览一定要以太子是真太子的结论定案,这才是多尔衮上火的真正原因。
对于多尔衮为首的清政府的态度,钱凤览未必不知道,但他还是坚持义无反顾的要为太子验明正身。为了最大可能的扩大影响,他不惜发动群众,当面苛责达官显贵。钱凤览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自己活命的可能性就越小,太子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钱凤览不知道的是,说太子是真的,未必是想救他;说太子是假的,未必是想害他。
太子的姥爷周奎也不是完全没有良心,他曾让少年改名换姓,避免杀身之祸原是出于好意,但是后来为了自己的荣华,还是决定出卖自己的外甥。钱凤览的孤注一掷让越来越的人多响应太子是真太子这个口号,大臣百姓纷纷上书要求把皇位还给太子(清朝是打着为崇祯报仇的理由入关的,现在仇报了,也该物归原主了,这个要求还是有一定理论支持的)。这对于已经坐稳紫禁城的清朝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人民群众借着太子的名号反水是清廷不能接受的,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却又不能发作,因为大家之所以敢这么做的原因是基于清军入关时的理由:为崇祯报仇。
干这种授人以柄的人并不都是无能之辈,你看,多尔衮也搬起石头砸过自己的脚。
此处多尔衮旁白:八旗将士最终打入山海关凭借的是什么?对,就是假客套。
这就怪不得别人了,想要在极其讲信用的华夏民族中生存,自己吹的牛逼,跪着也要圆回来。可好不容易得手的中原政权多尔衮是说啥都不会让给别人的,可是不让的话,又被之前自己做的承诺咣咣打脸。当婊子还是立牌坊,这个尖锐的问题逼得多尔衮不得不做出二选一的决定。出于对实际利益的考虑,多尔衮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前者,当婊子还是比立牌坊来的容易的多。
在动手之前,还利用钱凤览鼓吹舆论,把少年是真太子的消息放了出去。
想做的都做到了,很快多尔衮举起了他的屠刀。最终结案如下:
钱凤览,绞刑;
羽林卫李时胤等十人,斩立决;
富民祁八起兵凤阿,清兵屠凤阿,人畜不留;
顺天诸生孙大壮起兵京师,誓救太子,兵败,腰斩死;
足够了,杀了这么多人无非是要对太子的死活有一个明确的交代,该来的总要来。
1645年4月10日,清廷宣布北都太子是假太子,绞死。
在这次案件中,正方和反方争论了很久,在没有定论的前提下,清廷用屠刀给这场争论画上了血色的句号。这场游戏中,有些人用拙劣的演技向我们传达了正确的信息。我们先来看晋王朱求桂的态度,明朝规定,藩王不奉召不得进京的铁律注定晋王在明朝灭亡之前没有见过朱慈烺,他为什么一口咬定太子是假的?谢陞不是一般官员,是帝师,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为什么也坚持说假太子。理由只有一个:保命。朱求桂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爵位放弃了做人的底线,而谢陞即便是被拆穿假面,也只用沉默面对无法发声的现实,他想保自己也想保太子。
这不是他们的悲哀,这是明朝的悲哀。
清朝言之凿凿的宣告北都太子是假太子。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动机,他们关心的根本不是朱慈烺的死活,他们关心的只是太子的死活。看到这肯定有些人要说,太子不就是朱慈烺吗?我们仔细的想一想,“崇祯太子=朱慈烺”这个等式真的成立吗?在北都太子案中,清廷需要得到什么?
不管是什么结果,一定要对清廷最有利。
他们需要得到一块遮羞布,来遮挡自己曾经向天下许下的诺言,把自己曾经入关的理由抹掉,或者让这些成为不可能。怎样才能让这些成为可能呢?
只要“太子”死了,明朝复国最大的希望就破灭了,清朝统治就变得名正而言顺。如果太子是真,那就要迫于自己的诺言和舆论把紫禁城让给他,清朝统治者要再次退回关外啃人参;如果太子是假,那一个太子倒下去,千万个太子站起来的局面该如何收拾?清廷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是:让舆论认为他是真,在经过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再官方的把他认定成假,杀掉,顺治就可以太和殿中安坐了。
多尔衮虽然没有看过红楼梦,也没有读过什么书,却很完美地玩儿了一手“假作真来真亦假”,用一幕双簧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一刹那间,舆论、忠臣、内奸一石三鸟,几乎把所有人的希望一扫而光。多尔衮很得意,他只是略施小计,就把自己从不合法变成了合法化,就在明朝反清情绪高涨的时候,一盆冰水浇下去,让所有明朝的遗老遗少的心拔凉拔凉的。
此时的多尔衮,从拿刀杀人变成了用舆论杀人,杀人诛心。
可是我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北都太子到底是不是真太子?这个问题要与南都太子案一并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