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朝堂的袁继咸正要回去,猛然间想起一件事儿,这事儿不干,这趟南京就白来了!一拍大腿、一撩袍子,火急火燎的掉头去了内阁。
他要去找史可法,史可法和袁继咸是朋友。
但这次会面,不是叙旧,而是骂人。
在史可法看来,同朝为臣,就算是在背后斗的你死我活的政敌表面上也要一团和气。在袁继咸看来,朋友干了蠢事就该严厉的指出来,不能讲什么情面。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干的。推开内阁的门也不管里面有没有别人,冲着史可法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什么为毛给没功劳的**加官进爵、还他娘的主动放弃朝廷的控制权要求外出督师等等,侬脑子瓦塔啰啦!骂完,走人。
留下一脸尴尬的史可法惊愕的看着转身离去的袁继咸,一回头看见了在一旁咬牙切齿的马士英。
袁继咸虽然直率,但好歹也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人,还是懂很多人情世故,这套指桑骂槐的表演还是可以拿100分的。这番话表面上是说给史可法听的,实际上是说给马士英听的。一个人的性格很直,并不意味着他情商很低。整个南京都知道袁继咸看不上马士英,这也不能成为当面对马士英破口大骂的理由。指桑骂槐这一招被袁继咸用的炉火纯青,明着说的都是史可法,但大家都知道史可法做的这些事儿都是马士英背后捣的鬼,袁继咸这招恶心死人不偿命的做法让马士英见识了他的厉害。把马阁老并不干净的心灵又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一直到弘光覆亡,马士英都没敢再打袁继咸的主意。
当时纷乱的朝局让史可法深坠其中,正所谓旁观者清,旁观者除了袁继咸,还有夏允彝父子。
袁继咸和夏允彝父子的看法相当一致,他们准确的看到了问题,同时也发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内(朝廷内)史外(朝廷外)马才是解决党争的关键。光凭着这份独到的眼光,内阁首辅的位置就应该是袁继咸的。但是袁继咸知道,马士英完全掌控了朱由崧的秉性,甚至玩弄弘光于股掌之中,再加上阮大铖和杨唯垣这两位没下限的坑神,自己硬是留在南京也没有多少胜算,既然没办法左右朝局,那就管好湖广吧,起码还能牵制一下马士英,让他胡作非为的时候也有些顾忌。
他对自己很自信,他相信在他的管控下,左良玉目前是牵制马士英的关键力量。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溜溜达达驯养了快一年的左良玉终于还是反了,反的让他措手不及。刚到袁州督师的袁继咸一听说左良玉反了,立马坐船返回九江企图阻止左良玉。
袁继咸知道,如今的左良玉已经不是当年的左良玉;但他不知道,今天的左良玉和昨天的左良玉也不同了,他已经从生龙活虎变成了奄奄一息。
停泊在江北的左良玉已是重病缠身,他选择在这个时候起兵让人很难理解。
他平静的躺在船上,随着队伍一直在龟速前进,他的队伍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战略部署和战略目标。他不想攻打南京,也不想当皇帝,他只是在等一个老朋友——对岸的袁继咸。他派人给袁继咸送去一封书信,信中说太子蒙难,自己要去救太子,此行之前希望和袁兄握手一别。袁继咸的部下都说这是左良玉的阴谋,不能去。袁继咸依然选择相信左良玉,左良玉也确实没有辜负他,这次确实没有阴谋,也并不是和袁继咸商讨造反的事,至于太子,只是一个说话的由头罢了,垂垂老矣的左良玉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次起兵也不过是自己对手下人失去控制的临床表现,自己一辈子杀人如麻,最艰难的时候,没有投靠大顺,也没有投靠清朝,他对名节看的比较淡薄,却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袁老兄看的重如泰山。
真的要走了,再见一见老朋友吧。
左良玉正襟危坐在船舱中,他不想让袁继咸看到自己行将就木的样子,他想让袁继咸知道,自己身体还很好。他装得很像,袁继咸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两人在船上谈了很久,袁继咸和强撑病体的左良玉约定不要造反,不要攻城,等待朝廷的旨意。左良玉表示同意。没过多久,城内起火,喊声震天,袁继咸怒不可遏,大骂左良玉不守信用。
他并不知道,对岸的左良玉已经病入膏肓,哪里还能管得了手下这帮将领,当他得知城内起火的时候,大哭:是我对不住临候!(临候,袁继咸的别称)!
言罢,吐血数升,当夜死于营中。
束缚左军的最大障碍没有了,在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的带领下,他们挟持了袁继咸,顺江而下攻击金陵,马士英慌忙督促史可法调江北驻军南下阻击左部。儿子毕竟不是老子,左梦庚碰上江北最能打的黄得功,三下五除二就被废了武功。儿子的心理素质明显没有老子的好,受挫之余,一气之下带兵投靠了清朝当起了汉奸,左良玉的军队在经过八旗收编之后,后来在跟随清军平定江西、湖广和四川的战役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所以通过这件事我们大概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明朝,哪怕都到了南明,只要自己不折腾自己,守住半壁江山还是没啥问题的,后来的永历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折腾”这个玩意儿,有两种解释。牛人“折腾”叫改革,结果是越来越好;怂人“折腾”叫作死,人只要是作死,想拦都拦不住。对王朝是这样,对组织是这样,对个人也是这样。
扯远了,再回到左梦庚这里,为了表达投降的诚意,左梦庚无耻的将袁继咸当做礼物送给了清军。对于这个和文天祥齐名的牛人,清廷丝毫不敢怠慢,高层领导纷纷来到监狱劝降。可袁继咸一概不理,为了表达自己的忠诚,模仿《正气歌》写了一首《正性吟》,其中有几句是这么写的:
我心耿耿,我气闲闲。
从容慷慨,涂殊道班。
居易俟之,敢幸生还。
1646年三月,苦劝无果的清廷决定杀掉袁继咸。
当全副武装的清兵来到监狱门口的时候,袁继咸知道该来的日子终于来了,他整理好衣冠,向北而拜,从容赴死。
《明史》赞曰:
张皇奋呼,欲挽明祚于已废之后,心离势涣,败不旋踵,何尺寸之能补。然卒能致命遂志,视死如归,事虽无成,亦存其志而已矣。
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
袁继咸虽然不是那种可以挽狂澜于既倒的关键人物,但仍然想用自己的努力去挽救大明王朝,无虑胜负,从容赴死。官方可以肆意的涂抹黑白,却无法掩盖贯穿日月的气节,这就是历史的魅力,它将最珍贵的东西保留下来,成为后世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