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骑马并非一件十分艰难的事,在蒋衡指点下我摸到了关窍,练习几次后已可以让马慢慢跑起,虽说不上进步神速,但自我感觉还是很满意的。
如此练上一天,想必应付日常出行就够用了。我乐观地想,就着新鲜劲一踩马蹬,颇有恨不得明日就上战场的架势。
马背上的风景与平时所见相同却又不同。平时看风景,感叹的是名山大川,风景秀丽;而骑在马上,感受到的是鲜活的生命力,震撼于一草一木的勃勃生机。像是从景里的局外人融入其中,仿佛我也是这幅自然以鬼斧神工雕琢的画里,浑然天成的一部分。
事实证明我犯了左倾错误,以为学骑马不过就像学开车,但在马上颠了一个时辰我就再也坚持不住,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几乎要散架。只好下马坐在帐子旁歪着身子揉腰。
此刻我才明白“一骑红尘妃子笑”有多么劳民伤财。
蒋灼跑了一圈马过来,“吁——”了一声,马还没站稳就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但一着地又成了贤良淑惠的模样。
我已见过她似乎人格分裂的切换,却不能见怪不怪,感叹自己略显生硬的装柔弱在她自如变化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五日后端午宫宴,蒋姐姐可会去么?疑儿很是期盼姐姐到场,也算在一众女眷中有个一起说话的人。”
蒋灼掩唇轻笑,“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端午你要行公主册封礼,恐怕是不得闲来跟我聊天了。”
我垂眸,作一副失落模样,顺着她话道:“这公主外人看来是无限风光,个中苦楚却只有自己明白。”
她以为我在说同太子的婚事泡汤,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才过来坐在我身边,宽慰道:“太子殿下资质平庸,如来日生变…你如今情状方好自保,何必执着已经失去的?”
我心中咯噔一下,蒋灼话中意思…如果之前崔烨若所说属实,宁怀瑜登基几年便会被拉下来,难不成相国府也参与了这场政变?而且似乎是现在,就已经站好了队。
能让两朝元老蒋相毅然站队的,必不可能是外人……因此,崔烨若前世的夫君,也是如今的皇子之一?
按女主有仇必报的设定,在端午宫宴,她对谁使绊子,想来谁就是她前世那位“始乱终弃”的夫君了。
那这一次,男主会是谁?
不管她怎么选,总之我绝不能和她身边的男子有什么来往,否则被男一二三四嘲讽庸脂俗粉事小,万一刺激到女主,让她想起前世最后悲惨的日子,在她复仇的怒火上再浇一把油,事就大了。
我开始仔细思索有过来往的男子。
洛凌不可能是男主,他还是个孩子,又要远行游学,和女主根本没有交集。
蒋衡…应该也不会是,相国府如果真的提前站队了崔烨若前世的丈夫,那她与这群人的态度一定是不死不休,更罔论什么谈情说爱了。
太子宁怀瑜,炮灰男一枚,男主必不可能是他。
三皇子宁怀瑾…应该不是男主,一般男主不会选这种蔫坏的,但他可能是女主前世夫君,崔烨若重点打击报复对象。总之列入黑名单,敬而远之。
至于那个东方白,应该完全是个不在剧情线里的人物,大可放心。
所以目前来看,我只要远离宁怀瑾,一切平安。
“公主?公主?”
我如梦初醒,偏头去看一旁的蒋灼,她似乎又和我说了些什么,我竟全没听见。
我心虚的吞了口唾沫,不好意思道:“真是对不住蒋姐姐,似乎初次学骑术,方才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姐姐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清……”
蒋灼拍了拍我的手,“不过是一些安慰的话罢了,公主聪明过人怎会不懂其中道理?是我多虑了,既觉得身子不适,可要提前回去了?”
我掏出落月亲手制的香囊,拿出来闻了几下,作缓解状,“无事,我带了个解暑的香包,如今已觉好上许多了,蒋姐姐不必担心。”
蒋灼却皱眉,“这香囊可否借我一闻?”
我心下一跳,不会是里面放了什么吧?是古代宫斗剧那种常用的麝香吗?难道连落月这个如今我唯一信任的人,都要对我暗中下手了么?
我迟疑递了过去,蒋灼将香囊放在鼻下细细嗅了一遍,似乎看穿了我的疑虑,闭眼仔细品味后轻轻摇头,“无事,里面都是些降暑的药材,对身体无害…有一种清甜宜人的味道,佩在身上倒是沁人心脾。”
闻言我才放下心,接过香囊道谢。蒋灼让我好好歇着,自己又翻身上马,似乎要享受这难得的无拘无束。
只见她端坐马上,鹅黄裙裾翩飞,墨发束在头顶,被风吹散开来。自来到这里后,再未听过这样爽朗清澈的笑声了。马蹄声渐渐远去,我只能够头去看她似乎要消失在地平线的身影,仿佛她天然就是该生在草原,绝尘千里的女子。
“小灼她像是把自己困锢在一座牢笼里,每一个步伐,每一字腔调都是刻画好了的,从不出错。唯有在关山马场无外人在时,才能如此恣情潇洒。”
蒋衡不知何时过来的,与我一起看着他妹妹远去的背影,语气颇带遗憾。
我叹息她,又像是叹息自己,“在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约束太多太多,蒋姐姐生在高门,自幼学的是贤良淑德,仪态端方,因而压抑了本性,活得太辛苦。但至少她明白自己心中所求,便在这座牢笼中有所慰藉。”
如果在现代,这会是一个多么明媚灿烂的女子啊,她如盛夏,灼目耀眼。可惜生在这个时代,在本性上重重压制的礼教枷锁,让她不能表现出真实的自我。
但还好,她至少可以是盛夏树荫下渗漏的阳光,没有被压抑到心理扭曲,成为阴云密布下的沉闷雷声。
蒋衡笑我:“这话说的,好像你不在大周生长一样。”
我歪头浅笑,“或许不是呢。”
蒋衡只当我在胡说,一笑置之。“自上次你为那曲命名将军令,小灼知道后暗中已将你引为朋友。她小时候见我练武便说,若她为男子,是不是也可以挽弓搭箭,金戈铁马。”
“后来被娘听见,打了二十下小腿,她就再未说了。”
我轻声道:“很久以后,会出现一个人人平等,不再男尊女卑的社会。在那里,女子也可以治国安邦,可以奔赴沙场,可以考取功名,不会有人歧视鄙夷。这些都会成为很正常的事情,而并不是明面上的政治正确。”
蒋衡并不多震惊,“我虽为男子,却也曾如此想过,或许是小灼幼时的话令我太难以忘怀吧。”
他顿了顿,问我。
“那你说的那个,人人平等的社会,叫什么呢?”
我起身,目光对上他。
“叫乌托邦。”
草原的风从二人中间贯穿,我身上的红裙迎风而舞,蒋衡发冠上的飘带猎猎飞扬。
半晌,他才勾了唇角,却并不发话。
落月提着食盒匆匆过来,打破了沉默,“小姐,听说方才你又中暑了,还好奴婢备了些绿豆汤,喝一点吧。”
我从食盒里拿出一碗,又让落月递给蒋衡一碗。
蒋衡举碗轻笑,“那,敬乌托邦。”
我愣了愣,也举起绿豆汤。
“敬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