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罢绿豆汤,我只觉豪气冲天,或许是颇有仪式感又有些搞笑的对话,让潜意识误以为自己是豪饮了一碗烈酒。
趁劲儿爬上马,回头对蒋衡和落月笑道:“总不能白来一趟,我再去练练。”
在落月的让我“不要走远”、“早些回来”、“注意安全”等叮嘱中,我握住缰绳,策马前进。
虽已入夏,但草原上竟还有些蝴蝶翩飞,日头也不算毒,我贪看这些在现代工业污染下再难看到的风景,一路追着前方未知的景象而去,一条如玉带般波光粼粼的弯曲小河出现在眼前。
应该就是落月所说的,穿过关山马场草原的两条河之一了吧。
到小河边,我跳下马来,去掬一捧清冽可见的河水洗脸。在这种略显闷热的天气中,河水清凉地拍在脸上,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一阵微微夏风吹过,梳理起我因出汗,已有些湿润的发,我抬头想去感受草原的风,脸上未擦净的水珠却顺着脖颈滚进略敞的衣领里。
马儿也低头在河边吃起丰美茂盛的水草,似乎也有些累了。
颇有种清闲自在的味道。
我忍不住感叹,关山马场实乃,放松心情,忘记烦恼,不二之地啊。
至少此刻,脑中不全是那些争权夺利,阴谋诡计,还有我任重道远的求生之路了。
好久没这么轻松了,我忍不住仰面躺在草地上,只觉得身心都要融化在这片一碧万顷的新鲜青草味道中。
就是阳光有些刺眼…
我举起手臂去捉那一束光线,但怎么可能抓得住,总是遗漏下光点,从指缝里钻出。
眼前突然一暗。
一种干燥但冰冷的触感落在脸上,仿佛是…一种活物,我努力睁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关山马场…似乎除了跑马,还有一种更重要的功能性——狩猎。
我心惊肉跳,一时竟大意了。不会马上就要葬身某种动物的口了吧…
定了定神却觉得不对劲,野兽绝不是这样的触感,这种感觉,像是一个人的手?
这段时间对于死亡,我神经出现了一种敏锐的嗅觉。自然,也有可能是杯弓蛇影。
但此刻我觉得,那种敏锐的感觉,传达给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毛孔——濒死。
是谁派来要我小命的杀手?
我不敢问,毕竟杀手不可能回答我,如果贸然开口,反而更是往死路里送。
我感觉自己现在像一只猎物,而耐心的猎手在等待,等待我自投罗网。
如此僵持了许久,久到我都要以为自己失去了视力,才听到一句。
“阳光很刺眼么?”
不是多好听的声音,几乎没什么辨识度,普通到就像大学校园里大声吆喝着去打篮球的男生——似乎一直是那几个,似乎一直在换人。
我斟酌再三,开口道:“有些时间未见,忘却了。”
一声轻笑后,盖在我脸上的手拿开了。
突然从黑暗中进入明亮,我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看不清任何物体。
虽然很清楚这是“明适应”,但我从未像此刻一样慌乱,似乎晚半秒瞧清这个世界,就会再也看不到似的。
我终于看清来人。
一个身着月白长袍,戴素白蒙面斗笠的男子。看不清容貌,但长袍袖口领口镶绣的银丝流云纹滚边,让我判断这并非一个贩夫走卒之辈。
神志都在不断提醒自己,不要问他是谁,不要问他是谁。
这里离营地很远,呼救根本不可能有用。
此人在我不知不觉间就能接近,一定是传说中的高手…所以上马跑是肯定不行的。
我否定了第一个逃生计划。
装傻充愣显然也是无用功,甚至还有可能激怒此人,引来杀身之祸。
该怎么办……
“姑娘记性似乎不太好。”
不等我动作,来人先开口了。
我我我见过他?
“你看看,阳光刺眼么?”
……合着是刚才的回答不过关啊,非得要严肃回答一次才行?
我不敢贸然开口,便真的仰头去看,从而希望拖延一点点时间,等到蒋衡他们发现我出了事。
但无济于事。
“看过了,感觉如何?”
语气平淡温和,听不出半点波动的情绪,可似乎提醒着我不能再消耗他的耐心了。
阳光自然是刺眼的,可他问这个话,一定有什么含义吧…
谁会那么无聊问一个小孩都知道的问题?
我突然想起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书评中,一句盛行一时的话。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看这本书时,正是愤世嫉俗的高中时代,当年深以为然,如今却颇有些辩证的看法。
正是有刺眼的太阳,才能在长夜漫漫中迎来第一道初升的光芒;
正是有复杂的人心,才能在尔虞我诈中衬托人性的坚韧与悲悯。
我呼出一口气,坚定开口。
“阳光刺眼,并非不能直视;人心复杂,唯有坦然直面。向阳而生,向死而活。”
我听见那人从鼻腔里几乎微不可查地发出一声轻笑。
“我也没问那么多。”
不会吧,扩展答题也不行了?这可是我毕生积攒的阅读理解功力了……
正欲破罐子破摔,回答“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的作死话语,他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但你说的,未尝不对。”
我松了一口气。这是不是算回答正确?
但始终不敢多话。
白衣男子似乎是看了看我,他斗笠上的面纱微动,在我以为他要露出面目时,他只是又道了一句:“我越来越期待了。”
期待啥?期待我惨死街头?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我一阵发毛。
“该回去了,他们在找你。”
我看看天色,约莫下午四、五点钟的模样了,是约定回府的时间。
他都让我走了,耗着不走是弱智。
于是我不忘礼数周全地行礼告辞,“阁下,再会。”
最好再也别会。
言罢立刻翻身上马,
似乎在未知的危机下,连骑马都被迫熟练了……
一路颠回了营地,落月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憋着眼泪,见我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就生气道:“都说了小姐早些回来,别去太远处。为何现在才回来?”
我哪敢说遇到一个把自己裹得跟木乃伊似的人,只好把“路痴”设定搬出来,摸摸鼻子心虚道:“回来的路上找不到往哪走了,耽误了些时间……”
蒋灼也在一旁,却只道一句“没事就好。”
我这才注意到少了个人,问她们:“蒋公子呢?怎的不见他?”
落月才憋回去的眼泪又掉了出来,抽抽嗒嗒说不出话来,蒋灼也去拭微红的眼角,“兄长他,他的马突然发了狂。兄长虽有武艺傍身,但事发突然实在来不及反应,便被马甩了下来,现正在帐子里躺着。”
我心下一慌,马发狂?又是绣衣司的人?
“何时落的马?可请大夫来了?”
蒋灼点头又摇头,“约莫一个时辰前。此地平时并无大夫驻守,我们出行也未带,已经派小厮快马赶回京城去请了。”
一个时辰前…正好是我遇到那个白衣男子的时间……
是巧合?还是故意设计?
是察觉到蒋衡查了之前我惊马之事,出手警告?还是要杀我,才在这边做了手脚,让蒋衡自顾不暇?
绣衣司……
心中一片冰凉,不敢继续再想。
“我曾略学了些医术,如果信得过我,可否让我看看。”
蒋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我不禁感叹,她遇事如此沉着,又有些决断,实在是这个时代女子少见的。
我过去握住她的手,“放心,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