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蒋衡双目紧闭,面上有些血迹,都是些皮外伤,似乎十分痛苦的模样。
我以为他昏迷了,想走过去仔细看看,他却突然睁眼,艰难开口道:“或许…被算计了……”
“先别想这些事,我给你看看…从马上摔下的时候,马速度很快吗?哪里着地的?”
我打断他道。
蒋衡“嗯”了一声,“马蹬踩的不深,我见马突然发颠,自己便当即弃马跳下,仰面着地滚了几滚。”
这算是摔下马后应急做法中能将伤害降到比较低的一种了,我点点头上前,去检查他有无骨折。
眼看着他要动作,我连忙摁住,“别动,我看看是不是骨折了。”
蒋衡似乎十分尴尬,到底这是个有着男女大防的时代,我边检查边宽慰道:“在大夫眼里,不分男女老少,只有病人。”
肋骨和手脚都没有问题,最多有些皮外擦伤。
我看蒋衡面色都要涨得通红,也跟着他尴尬起来,但又不能不去看最有可能受伤的脊椎,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给他翻了身,看不到他的脸色,我终于如鱼得水。
可惜没有ct…好怀念那个影像科帅帅的高冷小哥啊……
“我目前诊断你是腰椎横突骨折,不是很严重,但需要卧床静养,建议24…十二个时辰以内不要移动…皇上允许在马场过夜吗?”
蒋衡似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半晌才声细如蚊地“嗯”了一声。
我让他躺好,出去找蒋灼,问她出行带了几个婢女小厮。得到“共五人”的回答后,我松了口气,跟她讲了讲蒋衡的伤势情况,托她派个小厮回京城去相国府和汝南王府回禀一声。
“公主不如先行回府,我在这守着兄长便好了,已经派人去请大夫,想必不多时就到了。马场夜里寒凉,蚊虫又多,公主不必在此受苦。”
蒋灼劝道。
我摇摇头,耳语道:“蒋公子或许是遭人算计,那些人必定会在路上拦那大夫。”
蒋灼花容失色,我让她放心,那些人暂时不会跟我们正面对上,在此地反而比连夜回京安全。
又吩咐落月去备些冰块来给蒋衡冰敷。
忙完这一堆事,我才觉得肚子咕咕叫饿,只好腆着脸问不知道还会不会训我的落月:“好饿啊,有吃的没?”
最好是酱肘子、烤羊腿、五花肉、小乳猪…
我咽了一口口水,草原上一定有很多好吃的。思及此白日那些惊险都抛之脑后,只想着一会是蘸孜然还是撒辣椒。
落月道:“有的,小姐是想喝绿豆汤还是白米粥?”
我张了张嘴,“还有别的吗?”
“有的,莲香居的酱菜。”
我摔!传说中的草原露天BBQ呢?
“……喝绿豆汤吧,多放些糖。”
认命了。
我进帐看蒋衡,冰敷了一会他似乎痛苦减轻了些,正半倚在身后两个叠起的靠枕上看一本书。
“还看书,你现在最好躺着,什么也别干。”
因为与美食无缘,我有些没好气道。
蒋衡见我来将书倒扣在膝上,侧头笑道:“竟不知道汝南王府的大小姐,除了琴棋书画,连医术也略有涉猎。不把脉便能诊出病情,我想除了你再无他人了。”
行,这就是白眼狼,救了他还要怀疑我。
“大夫请来了吗?”我故意岔开话题,总不能告诉他我不会把脉吧,最多摸个心率正不正常。
蒋衡收起笑意,“小厮来传话,大夫在路上突然吐血,暴毙了。”
我心中唏嘘,若是我在他们派小厮去请大夫之前回来,一定就能阻止了,也不会因为绣衣司和我们之间的过节,枉送了这大夫一条性命。
“还留了小厮一条命,绣衣司这是正式宣战了么?”
蒋衡摇摇头,“不是,或许不是绣衣司的人。他们虽非温良之辈,却绝不会滥杀无辜。在你给我看伤时,我便如此猜测了,那时被你给打断了…”
我尴尬地干笑两声,“到底身体要紧,你继续说。”
“而这位大夫的暴毙,更肯定了我的猜测。或许还有一个不知道的势力在暗中,故意引起我们误会绣衣司,从而……”
他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我接话道:“从而引起相国府和汝南王府对绣衣司的敌对情绪。天子之下,最尊贵的两家重臣,和天子最信任依赖的官吏,鹬蚌相争,渔人获利。”
蒋衡缓缓点头,“正是如此。”
我心中有几种猜测,但到底对这个朝代不够了解,只好故作高深,“你觉得呢?”
蒋衡道:“前朝余孽。”
我并不清楚大周如何立朝,但此前洛凌给我的信中,提到过先皇在世,辅国将军一家死时,不过立朝二代。现在是景春二十五年,如今圣上年逾半百,是大周第三位皇上。
前朝不知通过何种方式,留存下了几个皇族,他们的子辈孙辈,离故国那一场繁华辉煌的梦太近,自然会有着复兴家国的想法。
我笑,“那这是欲速则不达了么?”
蒋衡赞同了我的话,“本来我们目光已全集中到绣衣司身上,他们或许有什么原因,不能再等了,才频频下手。”
我沉思,目光却瞄到了蒋衡膝上的书。
《十二夷国记》?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突然好奇心顿起,暂且放下了什么前朝余孽的事,拿起来看。
“伏卢尼国,都伏卢尼城,在波斯国北,去代二万七千三百二十里。累石为城,东有大河南流,中有鸟,其形似人,亦有如橐驼、马者,皆有翼,常居水中,出水便死。城北有云尼山,出银、珊瑚、琥珀,多狮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便问蒋衡,“你博闻广识,波斯国如今可还存于世?”
蒋衡思考了一会,“在,但听说他们的先皇被刺杀了,新皇仓促登基…哎……”
我闭眼理了理思路,在我推测大周约等于隋末唐初这个时间段,波斯国应该指的是萨珊王朝,而他北部的伏卢尼,想必是东罗马帝国。
“我曾在一本古籍里看过记载,伏卢尼国又称东罗马。一个名为希腊的国家被罗马所灭,后来罗马分裂成为了西罗马和东罗马,西罗马仍说罗马所用的拉丁语,而东罗马却说起了希腊语,许多文化也随即“希腊化”了。”
蒋衡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以文化复国?”
虽然东罗马帝国的情况并非如此…但套用到如今的大周身上还算适用。
于是我重重点头,“正是如此。”
蒋衡却问:“你说的这本古籍,我也十分感兴趣,可否借我一观?”
……我说的这本“古籍”,是高中历史教科书啊!去哪找来借他?
只好装作心有余而力不足道:“此书乃是孤本,父王从一位云游道人手中所借,早在多年前就归还了。”
蒋衡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
我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回正经,“前朝,是否异族呢?”
这话半是装作提点,实则半带试探问他——
我国古代,多数王朝的覆灭源于反叛、篡位、起义,文化传承是不变的。极少数王朝才是亡于侵略,而这才是有可能直接改变文化基调的。
如果大周是那个侵略者呢?
我屏住呼吸。
蒋衡皱眉,“你的意思是,玉朝余孽或许会以他们的文化来动摇我朝?”
看来…大周果然是侵略者吗?这是哪冒出来的?
“可我大周正是延续着古朝的文化,堪称正统。玉朝那些摆弄巫术的余孽,又能以什么来动摇根本?”
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恍然大悟。合着“侵略者”是前朝啊!
“是否他们所使用的巫术,需要皇权带来的某种条件,如今最后知晓巫术的人命在旦夕,没有那种条件传不下去了,因而急于引起朝廷内乱,趁机篡权?”
我猜测道。
蒋衡一拍双手,“在理。我今日所骑的马死于一颗树前,已让人拖回来了。如是巫术定会留下痕迹,我们这就去验验。”
说罢他要起身,我连忙按住他,“我去便可,你好生修养,等我消息。”
“你一个女子家,见了马尸难免胆寒,还是我陪你去吧。”蒋衡不安道。
我翻了个白眼,老娘连人尸都上手剖过,何况区区一马?
“你太小瞧我了,还记得乌托邦么?”
蒋衡忍不住笑出声,无奈道:“带个侍卫,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