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回马尸有两个原因,一是这毕竟算是皇家的马,尸体不可随意弃置,二是天气渐热了,防止尸体腐烂发臭。
因此马虽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疯,也得将其遗体好生埋了,不过天色已晚,或许要明天马场的人才会来处理。
我询问小厮,得知马尸现在正放在一间堆放杂物的帐子后面,拿干草盖了。便托他替我掌灯,只道可惜一匹好马如此死去,想去诵经超度。
这个借口虽然略有些蹩脚,但哄一个小厮还是绰绰有余了。
我让他在身后五步处提着灯笼站好,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却用身子挡住手,悄悄地挪开干草,借光去检查马尸。
我是不相信有什么巫术的,在我的理解中,应该是使用了什么药饵类的东西,才会引发动物的反常行为。
但找来找去根本找不到有任何外伤,我感到十分困惑。从上次的街头到此次马场,必不可能是提前喂食了下药的草料,下手的人不可能提前知道我们骑哪匹马,再说,通过消化吸收是需要时间的,发作不会那么突然。
我并不能通过只看表面就明白什么,除非解剖开尸体,好好研究一下,但现在哪有这种条件?
对了!洛凌给的镯子!
戴在手上只当是个饰品,差点忘了可以当手术刀使用。
我悄悄瞥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小厮,见他一副昏昏欲睡模样,连提着的灯笼也在左摇右晃,烛火忽明忽暗。
天时地利人和,事不宜迟,我拿起镯中嵌入的小刀,在马撞得半断的脖颈下沿着划开一刀。
很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我头疼起来,正准备先回去和蒋衡商议,却发现我划开的肌理中钻出了一只肥胖的青蓝色虫子头,似乎是有毒性的。
我险些惊叫出声,终于还是死死咬唇忍住,用刀尖去挑那只虫,想悄悄带回去研究。
那虫死死扒住马尸,我几次忍住想干脆把它碎尸万段的心,耐心慢慢把刀插进尸体,切下虫周围的一块肉。
虫子肥圆的身子在这块被我切割下的肉上滚来滚去,我恶心的不行,却不敢放手,但当肉块把虫带离马尸的一瞬间,它的躯体突然化成了一滩脓水,肉块上顿时留下一道青色印子。
“公主,天色晚了,这草场夜里寒凉,不要着凉了。”
小厮打了个哈欠,带着困意道。
我从未见此诡异的情景,当即也不敢久留,把肉块往回一塞,胡乱盖上干草转身离去。
回去后,我先用清水几番冲洗了小刀,又点上蜡烛,用火把刀面刀背仔仔细细烤了一遍。
戴好镯子,藏在了袖管里,才去蒋衡帐中,想把所见说说。
落月温了绿豆汤却寻不得我,竟跑到蒋衡处“兴师问罪”,见蒋衡欲隐瞒,却被落月咄咄逼人得浑身尴尬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
“落月,汤先放这,我同蒋公子有事相商。”
见落月不情不愿回去了,我才悄声将事情对蒋衡简要说了一遍。
“青蓝色的虫?我对这些东西不太清楚,但听起来确像前朝巫蛊之物。”
蒋衡有些吃惊,不住地皱眉。
我道:“你此前曾查过我那日惊马事件,可有验过马尸,有无相似之处?”
蒋衡思索片刻,“是府上下人先去收拾的,我不曾见过那马尸。不过后来我曾去现场查看,墙上除了血迹,墙角似乎有一抹青色浅淡印记,已被清洗过了。当时只以为是苔藓之类,不曾留心,而后来的线索…似乎每一条都在掩盖,却每一条指向绣衣司。”
见我托腮沉思,蒋衡又问:“你所见这条虫,是离开了马尸才化作脓水的吗?”
我肯定道:“绝不会错,这玩意在尸体中可存活,似乎它也知道如何保命,死死扒住马尸,很难撬下来。”
等等,那蒋衡说的,墙角一道青色印记?那虫怎可能自己爬出来?
我脱口而出,“你府上那下人…!”
蒋衡也想到什么,“那人已经失踪多日了,我回去后定会仔细查查,若真是前朝余孽,那他们留下的势力,还真是盘根错节,不好对付……”
“此前他给我们留下这么多指向绣衣司的线索,那你觉得绣衣司那边?”
蒋衡倒吸一口凉气,“明日赶早回京,我借父亲官印,我们访一遭绣衣司指挥使!”
我端起绿豆汤,喝了几勺,就放下了——落月放了太多糖。
我拨弄着白瓷碗里的勺,直搅得叮当响,笑道:“我猜绣衣司怀疑过我们,但如今也应打消了,他们才不是笨蛋。但明日去一趟,还是很必要的,同他们尽早汇总一下手上线索,否则总是不安。”
前朝人此事做的,如同这碗绿豆汤,过犹不及。
“但你…似乎行动不便啊?我自己去?”我上下打量蒋衡,玩笑道。
蒋衡白我一眼,“没有相国的拜帖,你如何见得到指挥使?连绣衣司所处何地都不知道吧。”
我拍拍他肩,“同你玩笑的,给你做个轮椅,推你去。”
“啊?何为轮椅?”
我耐心解释:“椅子下装上轮子,即可推着前行。”
蒋衡看我似乎看白痴,“你说的是四轮车?”
啥?这个年代有轮椅了?
古人智慧,不可小觑啊……
我哂笑两声,就连说“遛了遛了”,让他早些休息,明早回京。
/
蒋衡坐在四轮车上,我立在一旁,望着面前这个有些老旧,生意不太好的茶楼。
自己的身份是不便走动的,于是今日我打扮成蒋衡的丫鬟模样,低声问:
“这就是绣…就是那里?会不会找错了?”
我怀疑地看向蒋衡,他不会连地图都不会看吧?
蒋衡叹气,“一向觉得你聪明,你却总又像个白痴,那里我们如何进得去?约了指挥使在此相见。”
我尴尬地笑,行动前也不说清楚,我哪知道……
只好岔开话题,“此地是否安全?”
蒋衡点头得意道:“放心,此地是我手下私产,东西又贵又难吃,臭名远扬,没什么闲杂人等会来。”
一时竟分不清他在夸自己还是骂自己。
“还是别耽误了,咱们进去吧。”
两个店小二一左一右抬着蒋衡,一步一台阶费力上楼,我懒得跟在后面慢慢挪,便先到掌柜处,吩咐要一壶好茶,几碟糕点。
正准备上楼,突然想起蒋衡那句“又贵又难吃”,立马转身威胁掌柜,“前面那位,”我指指天,“懂了吗?”
掌柜连道:“明白明白。”
我这才放下心,转身上楼。
上了二楼,又转过三条曲折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这里装饰不再似外面老旧,而是雅致中不失华丽,装潢精致,真是别有洞天。
小二领着我径直走向一面满是爬山虎的墙,我吃了一惊,生怕他撞傻了,他却拨开那些藤蔓,等我进去。
原来有一扇拱形石门在爬山虎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些爬山虎反而成了这扇门的“珠帘”。
我勾了唇角,蒋衡做装修设计倒挺有新意的嘛。便半侧身子,避开藤蔓,大步进去。
里面没有想象中谈事的“密室”那种阴暗,几扇窗户都敞着,风和日丽,往下看却是一片湖泊,清风骀荡,绿水本无忧,却因风皱面,追逐着暖阳,浮光跃金。
“好天气啊!”
也不知道蒋衡跑哪去了,明明比我先上楼的…总之无人,不必在意礼数,我伸了个懒腰,由衷感叹道。
“确实,是个好天气。”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不曾听过的。
指挥使来的这么早?蒋衡呢?别惹怒他了啊!
我立马转身行礼,解释道:“奴婢见过指挥使大人,我家公子已来了,刚去出恭了,马上便回。请大人先坐,稍候片刻。”
一声轻笑,这人也不说话,我郁闷之下只好自顾抬眼看他。
入目是一身玄色暗金纹官袍,身形修长却不显文弱,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这样的人,究竟生的如何面貌呢?
我怀着莫名的期待,目光一路向上,去看他的脸。
此人瞳色浅淡,眉目如星,明朗清澈,仿佛映着窗外那一片湖光山色,肤白更胜女子,略浅的发以一个赤金冠束起。
瞧起来不过二十左右年纪。
嗯?特务头子不该是满脸阴郁,眼神都能杀人的吗?这个看起来甚至略显纯良的少年是什么鬼?
我皱眉,联想起我解释那一堆话,他也不回应,难道是绣衣司老大不耐烦应付我们,派了个实习生跑腿?
心中顿生几分同情,想起实习被压榨的那些日子,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眉飞色舞道:“请坐请坐,虽然指挥使大人公务繁忙没来,但是我们工作从来不分对象,一个核心就是把事情处理好……”
“见过指挥使。”
门口蒋衡的声音把我滔滔不绝的“实习生平等论”打断。
我脸色一僵。
这年头升官不要看资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