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
我连忙俯首,“指挥使大人,请恕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
蒋衡被小二推到桌前,挥挥手命他退下。
指挥使才开口说话:“无事,起来吧。相国府的婢子都这么…活泼么?”
我咽了口唾沫,尴尬道:“指挥使大人说笑了,是奴婢放肆。”
说罢退至蒋衡身后,倒了两杯茶放在他们面前。
“蒋公子不必以指挥使相称,某姓南,名鹿鸣。”他微微点头示意,似乎在对蒋衡说,又在对我说。
蒋衡倒不和我见外了,真把我当婢女使唤,竟也不让坐下,直站的我脚麻。
南鹿鸣也不打官腔,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解开束封后,原是一沓关于玉朝的资料。
蒋衡细细翻看起来,看完一张便递一张给我,我就装作整理,却迅速扫一遍内容。
“蒋某还以为自己手上掌握的线索足够多,却不想和绣衣司的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绌了。”蒋衡摇摇头,捧绣衣司的臭脚。
我无语,其实他们连尸中蛊虫都没查出来。
蒋衡却突然点我名:“疑儿,你怎么看?”
我明白他意思是想让我补充一下我们知道的,他自己倒是给足了绣衣司面子。
但当下哪顾得计较这些,我上前道:“公子昨日赴关山马场骑马,途中忽闻嘶鸣声,奴婢匆匆赶去,只见马如魔怔一般,不受控制,飞奔起来,最后一头撞死在树上。公子时刻不忘天恩,命奴婢去收敛马尸,奴婢却发现那马撞得半断脖颈中,爬出一只肥胖的青蓝色虫子。奴婢好奇,便用发簪去挑,却挑不动,又寻了根树枝,如此费了许久功夫,才将其拿出。但那虫子一离开马尸,当即化作一滩脓水,只留下了青色印记。”
南鹿鸣闻言思索片刻道:“我听闻过,此乃玉朝癫蛊,不能影响人,只对动物有效。中此蛊者若觉痛痒难耐,唯有飞奔前进才会缓解,目力所及尽是一片虚无,独脚下一条直路,如此,不是活活累死,便是一头撞死。”
我立马道:“奴婢听闻蛊毒向来下于饮食中,玉朝余孽便是有害人之心,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我们公子骑哪匹马。”
蒋衡点头称是,补充道:“马尸上并无任何外伤,以伤口下蛊也绝不可能。”
南鹿鸣掏出一方油纸,慢慢展开,里面放着一根银针。那银针上有一层青绿色的诡异光芒,和我所见那虫的颜色十分相似。
“蒋公子请看,此针头部中空,便为放置蛊虫处。下手者自远处以机关射出此针,蛊虫便会进入马血中,从而生效。但照姑娘方才之言,所见蛊虫已比此针能容纳的大上许多,据我推测,或许短短时间内此虫便会依靠吸血,生长迅速。”
合着绣衣司也留一手呢,只摆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来套我们话。都是千年的狐狸,互相演聊斋呗。
我提出一直压抑心中的问题:“此针在何处寻得?我曾细查马尸,未见任何伤痕。”
南鹿鸣折起包着蛊针的油纸,“于马鼻中。”
我心中一咯噔,确实不曾想过要看马的口鼻内有无异样。
蒋衡替我问道:“是在我蒋府墙外撞死那匹马?”
南鹿鸣道:“正是,我们觉察异样,寻到马尸时,府上下人正欲焚烧马尸。我便把那人扣了,一开始半个字都不肯吐,审问了三日,他才说出那针本是要射三皇子之马,就突然暴毙了,像是被下了说话便会发作的蛊。也不知为何最后听说那针射中的马是一位女子的。不瞒二位,我发现蒋公子查绣衣司时,怀疑过相国府意图谋害三皇子,直到发现此针,才隐约有一个轮廓。”
这么说,我只是被牵连的无辜群众?想起此前推测相国府站队了三皇子,我才觉得事情更不简单。
先是三皇子,再是蒋衡。“联盟”一道受害,绣衣司又是皇帝直统,似乎远不是挑起内乱,而是逼迫着一场逼宫提前发生,而他们好直接捡漏。
如此双方才摊开来,尽将所有怀疑推测都说了明白。
南鹿鸣郑重道:“端午日,宫宴同长宁公主册礼同时进行,届时达官显贵齐聚宫中,前朝之人若想下手,或许会选择此时。”
蒋衡问:“那是否要劝圣上取消此次宫宴,拖过这段时间?或许玉朝最后那个会巫术的人就一命呜呼,其他人自然作鸟兽散。”
南鹿鸣摇头,“不可,现下取消宫宴,反而打草惊蛇,他们穷途末路,难免鱼死网破。”
我了悟,“南大人所言在理,如今我们反而掌握了主动权,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便定下端午宫宴上由蒋衡出面发难绣衣司,指责惊马之事,趁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南鹿鸣暗中找出混入宫宴的前朝人,拔出萝卜带出泥。被下了蛊不能说就写,绣衣司的审讯,我们都是放心的。
蒋衡向来在众人面前装得一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模样,由他带头指责绣衣司,事了后用一句被歹人蒙骗,南鹿鸣再表示宽宏大量,一切也说得通。
“如此便劳烦蒋公子配合了,但还有一事,令我挂心。”
南鹿鸣似乎憋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口。
我最见不得这种说话不说全,问他:“何事,南大人但说无妨。”
南鹿鸣细嚼慢咽吃完碟中最后一块糕点,才将英气的眉微簇,“那日是长宁公主册封礼,听闻她已被皇后取消了与太子定的婚事,我们还借她的册封之日有这般大动作,她本就受刺激了,我们如此不知是否会雪上加霜,令她冲动起来坏事?”
蒋衡口中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后呛得不停咳嗽,我只好“婢女婢到底”,给他锤背,却是用上了不小的力气。
有这么好笑吗?你们古人以为女子被退婚就要死要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蒋衡半晌才在南鹿鸣的目光注视中缓过来,拍着胸脯打保票,“不会不会,她不会介意的。”
确实,因为她就是主谋之一……
蒋衡似乎动作大了些,骨折处又开始疼,不得已要先行告辞,我只好也同南鹿鸣辞别,跟着走了。
下了楼,掌柜神秘兮兮凑上前问:“姑娘,那糕点够甜么?我专程新做的,放了许多糖的。”
我面色古怪,“啊?什么放糖?”
掌柜闻言面色比我更古怪,“姑娘此前吩咐,还特地指指天,这天和甜读音相近,不就是要多放糖吗?”
那南鹿鸣还吃那么多?这么给面子…不愧是绣衣司指挥使,真是喜怒不形于色……
我算是服了掌柜的脑洞,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他就走。
却突然感觉街边有人窥伺,我迅速看去,明明空无一人。
嘶…不会是前朝那些人吧?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的计划吧?
疑虑顿生,给我对于计划的信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因着做戏做全套,我随蒋衡一道回相国府,换了装再以在蒋灼处做客的长宁公主身份回汝南王府。
分别前我嘱咐他多卧床休息,别逞能乱跑,最好再找个大夫来看看。
蒋衡白我一眼,“自然要再找个大夫看看,否则迟早被你医死。”
嘿!这家伙,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我懒得理他,转身就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蒋衡!还有一件事!!”
他已卧倒榻上,闻言挣扎欲要起身,最终虽力不从心但面色凝重:“可是又想到有关前朝余孽线索了?”
我见他如此严肃,憋住笑,同样郑重点头又摇头,“是比那个更重要的事。”
蒋衡抽了口气,“什么?”
“你那茶楼掌柜的也太楞了,建议重新规培。”
不等他开口,我憋不住终于笑出声,往不远处等我的落月走去。
始终无法忘记街边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回府第一件事便写了防止前朝人发现我们计划的应急方案——
蒋衡当日不按计划发难,转由我提出疑问,在帝后面前哭诉。
我上了两层腊封,嘱咐落月,一定要亲手交给蒋衡。
就算今日街边那种感觉,真是前朝人的眼线发现蒋衡同南鹿鸣暗中见面,他们也绝不会料到我的真实身份,毕竟那日要下手的对象都不是我,说明前朝人应该根本就没有将汝南王府作为目标。
既如此,那个意外被波及的女子,竟是长宁公主,还告起御状,白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只是不知道,这份礼物他们有无福去消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