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被叫醒,梳妆打扮后听着太监用有些尖利刺耳的语调,讲述一会的册封礼仪。
走出凤仪宫门时,册封使已领着仪仗恭候了。
穿过紫宸门,拜上含元殿。殿内左右齐整地站着身着朝服的大臣们,我用余光偷偷去看,却只认识汝南王和乔菲儿那个很是厌恶我的兄长。
行至龙椅前,册使退到一侧,我按此前太监说的规矩大礼下拜,跪坐听旨。
中书侍郎请册置于案,立于后版奏;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御舆而出;太乐令撞钟,协律郎举麾鼓柷。
至位乐止,典仪上前曰:“再拜。”
册使转出,携我复又行大礼。
中书令右侧跪奏,宣旨曰:“崔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既娴内治,宜被殊荣,敬慎居心,柔嘉维则。以册长宁公主,食邑三千户。钦哉。”
赞礼者取公主册宝,授予册使,才又转交给我。
我俯首恭敬:“谢主隆恩。”
礼乐再奏,皇帝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宗庙祭祀。我此时已快被累死,公主朝服头饰华贵,压的人头昏脑胀。早上起来又什么都没吃,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可哪敢表现出异样,跟着仪式进行,劳累程度不亚于跑了个三公里。
青烟袅袅熏得人脑仁子突突跳,终于把一套流程走完,众人往太极宫赴端阳宫宴。
我依礼是要先回去换了常服再去的。所幸此时距开宴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宽宽松松。
“落月,落月!你身上带吃的了么?”
我见人群散尽,呼唤一直在远处观礼的落月。现在若是不垫点东西,我恐怕连凤仪宫的门槛都摸不上就会饿昏过去。
落月小跑过来,没听清我说什么,我又问她一遍,她才连连摇头,说典礼上哪敢藏吃的,扶着我慢慢走回去。
这红墙宫里万重门,我顿感无望,却不得不一步一步拖着往回走——正事要紧,若是给玉朝人有了可乘之机,哪还留的命在?
“饿了?公主殿下。”
我后脖颈一僵,回过头去,只见南鹿鸣正略歪着头,笑容戏谑。
这…忘记之前蒙他是相国府侍女来着了……
“没有没有,指挥使大人大驾光临,我岂有不迎接的道理,您吃早饭了吗?”
我语速极快,心虚地不行。
他笑了两声,正色上前过来,看了一眼落月。
我抬手让落月退下,悄声道:“是计划有变?”
他左右看了看,轻轻点头,“被发现了,如果蒋公子出面他们的人会直接把三皇子和相国府的事捅出来,意指逼宫…”
果然不出所料,蒋衡想必已经把信告诉南鹿鸣了。
但南鹿鸣作为皇帝直属的人,知道了相国府提前站队,不去告诉皇帝么?毕竟太子目前还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啊?
我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问他:“你知道了?”
南鹿鸣轻笑,“覆巢之下无完卵,解决了玉朝人再说罢,目前相国府也只是有点苗头,难保不会幡然悔悟。”
我意识到这是绣衣司对蒋衡主动联手的回报,他打算先放一放此事,但如果相国府始终执迷不悟,越陷越深,还是会依法处置?
那,如果依我此前推测,崔烨若前世所嫁是三皇子,是不是绣衣司会在这一场斗争中草草告退,离开这个舞台?
心绪万千,南鹿鸣却温声,“今日要拜托你了。”
突然重担在肩,先处理眼前的事,或许总有方法劝一劝蒋家。我压力山大,抿抿唇道:“我会尽力。”
南鹿鸣弯起嘴角,“没事,你可以的,你演婢女都挺像的。”
还是要翻旧账呗!我不信绣衣司连我身份都查不出来,他就在这装吧。
我懒得理他,微福身告辞。
“稍候。”
我转过身去,南鹿鸣从袖中拎出一包点心,“桂花糕,昨夜翻卷宗吃了一半,你若不嫌弃便垫些吧。”
他点了下头,轻踏脚步如飞般,消失在宫墙之后。
这就是轻功的好处?羡慕不来啊……
我打开油纸包,里面桂花糕码得不太齐整,一看就是动过的了,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吃再说。
我边走边用广袖遮面,飞快塞一块入口——好吃!入口即化,甜淡适中,却又有浓浓的桂花香漫在口中,久久不散。
绣衣司伙食真好啊,不愧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心里怀着小九九,我飞快把一包桂花糕吃干抹净,步伐也轻快起来,油纸包塞给落月,拍拍手指擦了擦嘴,走进凤仪宫西侧殿。
赴宫宴虽不必穿公主朝服如此隆重,但也不是随便什么衣服都糊弄的。所幸崔不疑从前常跟汝南王一家进宫,符合礼制的衣裳倒都有,就是太素净,都是浅色的,一点都不合我心意。
但没法挑剔,我随手指了一件浅粉色软烟罗裙裳,“就这个吧。”
落月应了一声,手速极快在册封的发髻上拆下几根簪子,改盘了个不那么庄重严肃的娇俏发髻,搭这身衣裳倒是合适,不过配上崔不疑的脸,总还是觉得别扭。
“小姐,好了。咱们快些去太极宫吧,宴席快开始了。”
算了,将就将就吧,我拿起胭脂往眉间点了颗朱砂痣,才勉强把和容貌不符的娇嫩压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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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来了?今日册封礼累不累?”皇后端坐上首,一式的慈爱温和。
要不是见过她和汝南王妃的争执又隐忍,我真的会以为她只是个高贵的,温良的女人。
能坐在凤位上的人,又怎么会简单呢?我自嘲道。
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行礼,“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长宁深感殊荣,并不觉累。”
皇后虚扶一把,笑眯眯道:“如今该唤一声母后才是。”
我心脏砰砰直跳,该怎么答?顺着她的话叫母后,难免会惹议论,说我数典忘祖,攀附荣耀。若是不顺着她的话说,会不会被诟病抗旨不尊,仗着汝南王府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女人心海底针,挖坑说来就来啊……我叫苦不迭。
心思一转,怯弱道:“长宁已蒙荣宠,不敢僭越,娘娘既如此说,今日是长宁册礼,此后便每年今日称娘娘母后,平时还是以娘娘相称,绝不敢忘母后关爱之情。”
皇后笑的看不出端倪,“快落座吧。”
我下意识去看坐在后面的崔烨若,见她微微皱眉,这才舒出一口气,应该没说错话。
说话间众多皇室大臣已入席完毕,有宫女开始从尊至卑顺序上菜。
端阳宫宴分中午、晚上两场。中午是有资格参加公主册礼的大员和皇家中人吃,晚上则要热闹许多,四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到场。
我看了看面前桌子上,凉菜已经上齐,有卤鸡脯、胭脂鹅肝、凉拌什锦等,不过尔尔;热菜只上了两道,紫参野鸡汤和白玉蹄花,瞧起来还不错,总之不是现代一般情况能吃到的;甜点这边还没上,我偷偷看了一眼皇后桌上的,似乎是翠玉豆糕、芙蓉饼一类,没什么新意。
或许晚上会吃的更好些吧?希望我满怀的期待不要惨遭辜负了。
蒋衡在蒋相身侧,勉强跪坐下来,面色有些不好。
我疯狂给他使眼色,方才忘记问南鹿鸣什么时候行动了,宫宴上又不见他人,蒋衡或许会知道吧。
落月却是个没灵性的,上前来悄悄问:“小姐,你眼睛抽筋了?”
把我气个半死。
不过因祸得福,蒋衡注意过来,我假装点太阳穴,竖起食指,问他要不要上,他指尖略过桌上的一个碗。
碗?…晚上?
我点点头示意知道。
看来不能怪那茶楼掌柜的,自己主子就喜欢搞点谐音梗,难免上行下效……
皇帝简单祝词几句,众人开始用膳。
我始终忘不了南鹿鸣的话。虽与蒋衡交情不算多深,同南鹿鸣也不过两面之缘,但如今大家联手,算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三皇子提前对上太子,不论是谁落败,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都不是我想看见的。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我装作绣帕掉了,侧身去捡,偷看崔烨若了一眼。她面前菜式未动几筷,反而是盯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像是盘算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出所料,三皇子宁怀瑾。
女主重生肯定要翻盘,照套路来看三皇子这辈子是没啥好下场了。既如此,绣衣司不会受到什么威胁,反而只要劝蒋家明哲保身,一切都会峰回路转。
所以…借崔烨若的复仇,谋取一点点私心,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