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是青山绿水,郁草芳树,秦苍苍不比她姐姐来的苦痛,快活胜似神仙,颠头晃脑手舞足蹈,嘴还不忘哼着自编小曲儿,跟啾啁的鸟儿们一唱一和。
她未出过远门,见如此好山色免不了一番新奇赞叹,阴阴青木黄鹂啭,漠漠水田白鹭飞,她磨磨蹭蹭地,在后头观看把戏一样的观望了好一阵袅袅炊烟,对着四五人家的灶头,口水暗流三千尺。
某个耐心有限的酷男随手抓来拎空,她无语地捶胸,“我是真的真的饿了!”
某酷男拎她至阡陌左侧,水田里群鹅欢舞,展翅嘎嘎叫着用嘴戳这个天外飞客的脚。
秦苍苍不为所动,不改初衷,“肥鹅耶!齐邺,人家介不介意我吃一只”,“哇!”秦苍苍语一落旋即高叫起来,她被咕愣噔一转,头倒悬与右边儿的水牛四目深情相对。
“哇啊!该死的,你谋杀救命恩人!”秦苍苍手胡乱地摆腾。
齐邺闻之一顿,“还过了”他说的是白府之事,微一运功,径直将秦苍苍送至了对岸。
秦苍苍坐地上晕头转向了会,才站起身,使劲紧紧胸前包裹的结,也懒得浪费口舌争辩,她依依不舍的沿小径如了山林,凉爽沁肺,青竹琅???苡舨?偈谷司?褚徽瘛G夭圆砸宦纷撸?拇ζ律锨驰辏?魍A宿绯?摹⒈陈ǖ摹⒍伺璧模?趸褂卸朔雇氲模?垡簧烈簧料碳?颂烊怂频模?皇峭?潘?恰纳闷了会儿,倒是脑子清醒过来了,石板路左方的高处,沿清溪盖的茅草亭子内,女子长袍曳地,素面清华,桌前摆了局棋,自顾自下,她身后鸦黑笼纱的女子深深垂头,谁也看不清其神情,只觉股忧幽凄自其身散发开去。
自个儿与自个儿下?秦苍苍这等怪事儿还是第一次见,脸上满含兴味。
“你不与我下一局?”女子轻音低似棉柳。
“好哇。”秦苍苍不管不顾地爽快应道,齐邺伸手拦住她前倾的身体,双目直直盯着亭内,寒气沸腾,那女子眉眼未动,沏茶。秦苍苍推开齐邺的手三步并作两步一走,她实在渴极了那香味,大大咧咧捡个舒服的姿势坐了,手一伸,盘子里点心入了喉,不见得有丝儿讲点客气。
“开局!”秦苍苍话了,当先落下一子。那女子,两眉几不可微的抽动,亦接着落下一子,几乎是想也不想,秦苍苍立马又落,女子下,她跟上,她又紧跟其后,一刻也不多作考虑。
女子愕然,抬眼望她,秦苍苍笑,毫不在意道:“对弈,是老头子们的下法,咱们后辈又是在荒山野林的,不用讲究那么多的,嘿嘿。”左手落子,右手塞了一大口点心,见那女子微泛涟漪的脸有恢复如鉴。
“哎呀,随着咱性子来嘛,子落了便落了,何必耿耿于怀步步算计了子来,下棋又不是过日子,要真那么着,还不如……”她的婆婆妈妈本性在美食面前暴露无疑。
女子手执棋久久不见落下,双目垂,心绪沉水。
“啪”黑子轻落,遂成平局。
秦苍苍兀自笑嘻嘻,喝茶,饱暖矣,不过不敢思****,呵呵。
“你走罢”,女子启唇,舒袖拂乱棋局,剩下的赌注已无人坐庄。
秦苍苍也不多话,套上包裹,便走,才上了几级台阶又回过头来笑道:“茶能清心,亦可凝神,祛除杂念,姐姐是否?”
女子一粒一粒捡拾棋子,旁若无人。
齐邺跟在秦苍苍身后,忽然觉着他也许从未真正捉摸透这个小丫头的脾性,杀机生,初见那夜,寒水濛漠迷眼,心亦与剑浴血沉入秋水,今后的爱可能洗净所有罪孽怒恨?他穷尽一生亦似是而非。
“她在棋局中做了手脚。”齐邺道,一阵清风越过他发鬓,少年难得显见坚毅一面。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你知道?如何得知?”秦苍苍转了身面对他,笑。
“那棋盘,凡有功力者靠近便与凡人无异,逃不过棋局的追杀,筋脉尽断七窍齐封与死人无二。”他的话风凉风凉的。
“那我刚才不是九死一生?”她狡黠地眼珠溜转,剪手在后倒退走也不怕摔跤,“是千古奇物对么?甫一坐上去你感觉真非一般的好哇,怎么忘了也叫你试试!”她笑,眼注视齐邺。“村民们跟供奉菩萨一样眼巴巴地望着她,哈哈哈,好好笑,不过,那位姐姐确实别样的美,嗯嗯。”
隔几层山水,大地千万条路的一处,策马奔腾,鞭扬夕阳下的秦莞衣惹尘埃,但涯路尽头皆不是他们回去的原乡。
马未停稳当,她扔下马鞭跑到自家院内,秦府人,都心慌乱不定,老管家急得来来回回打转。
“我爹呢?”秦莞肃道。
“大、大小姐,您怎么?老爷他,您不是?”管家支支吾吾脸惶乱。
“爹呢?”秦莞不能忍受地冷喝,乱鬓碎发更村她的狠厉,“断云崖。”
秦莞冲了出去。
风呼啸过耳,撕裂她尚未花绽的人生,枯萎了,堕入泥淖。
“早在一月前下的战书,老爷不得不应下,今日巳时赴约,至今还未回……大小姐!”
“大小姐,老爷交待轻叶……”
秦莞在山间、丛林间奔跑,绯裙遭荆棘划一道道伤痕,正如她张未经世事明妍的脸,夕阳彤彤,夜幕暗暗吞噬白昼曾发生的种种美丽过往,她冲撞了春尽却桃花仍盛的芳菲海,落花随风追觅她洒下的泪痕,近了,近了,她顿住,秦父倒躺了山顶,血凝结与残阳辉映。
秦苍苍转头,大叫,惊喜地冲扑过去,山巅红日凄美艳丽,冉冉金光烟花般自玫瑰色苍穹洒下,烂漫群蝶绚飞,她展臂,任风灌进衣袖,发带青丝,轻云飘浮。
“啊……”断云崖,秦莞抱了冰冷的尸体,嚎啕,黄泉茫茫。
秦苍苍一览众山小地伫立山顶,骤然心似拨万针钻过,痛欲流泪,她下意识地眺望南方,喊,“爹爹……苍苍想你啦……”“想你,想你……”回声阵阵酸涩了眼,她嘿嘿强笑。
山间草亭,琴声瑟鸣,伴青叶似箭纷落,雪洒乱舞,女子低眉拨弦,挽尽今昼的最后一缕余光,铿锵金铁,松露秋雨,芭蕉清泪,西楼红颜逃不过我佛弹指一抛,堕入深渊,凄藏枯待孰是孰非,雁下钗折沉碧甃。一根墨箫毫无预兆覆止琴弦,青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
“你拿契约灵棋坐生死赌注?”
“是”女子手抚琴弦道,“她解开了,一杯茶。”
“三抿剩之五,她怎会知将茶只饮一半?”少年背转过身,下方清溪潺潺缓缓。
“误打误撞罢。”
“或许”,少年沉吟,“这许多年来,我从未见你谈过此曲。”他又道,女子敛眉不说话,“今日你动了念想,你知道的,我们生世也不可能离了那里。”
竹林寂寂,沙沙叶鸣,一旁缁衣女子忽捂住胸口,“唔,好痛,心好,痛。”她的脸狰狞扭结,眼猛抬,凶狠嗜血。
少年当先一挥袖,有粒药丸入了缁衣口中,她立即蔫了头,又复幽期死静的模样,女子铮地一声,生将弦根根挑断,血渗地绝美红艳。
少年望着她久久不语。
秦府一夜间已人走财尽,秦莞一身缟素,仰头抬眼凝望厅内高高的承尘。
“大小姐”,轻叶在门口道。
“都走光了?”她轻问。
“是”,轻叶停会儿道,“老管家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秦莞骤转身。
“小姐,那帮子寻宝人已到城郊了,你再不走。”
“我秦家的东西容不得他人半点损毁!”她寒声,取了火把便四处点燃。
“小姐,您不能烧啊!秦家的百年基业。”轻叶哀喊。
“不烧?难道等那帮猪狗动手!”
火苗迅速蹿高,噼啪欢燃着,浓烟滚滚,方圆百里家家户户闭门紧锁,惊颤护着脖子上的脑袋。
秦莞与轻叶退至外头,望大火蔓延。火龙吞噬干净她们曾朝夕而住的家。一房一瓦,一草一木,炙烤毁灭,点燃生命里的无尽之恨,焚毁全非的爱,徒将瓦砾化成凶器,在夜深人静里割裂,割裂。
“小姐,他们来了。”
轻叶与秦莞躲至附近的草木深处。
二三十个各色人物,粗莽大汉,年轻漂江湖的,刀,剑,银枪,各式武器,雄赳赳奔来。
“呸!他娘的,一把火烧了,连根毛都留下!”那千斤锤的大汉晦气地嚷嚷。
“人定还没跑远的,六哥咱们追啊!”另一个大汉道。
“莫急”,领头的精干人物道,眯了三角眼,“先给我掘地三尺看看!”
众人领命,摩拳擦掌地一番捣鼓翻弄,灰烬随风好似大雪漫洒,废墟里不时一阵坍塌声,垂死呻吟。翻挖了好几个时辰,众才嚷嚷着走了,秦莞现身,走至一堆残垣,泪如雨下。
轻叶跪地磕头。
“爹交待过你什么?”她们离府时,偏她未随行,想来那时候爹已在暗中安排好一切。
“听老爷的吩咐,将宗族之人皆鸩杀。”轻叶头未抬起,从此再无人记得她只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
秦莞晃了晃身子,发狠地咬牙,拭去脸上的泪痕。“走!”她道,持剑作她唯一的依靠,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