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卓萧闭目,手支颐长久地沉思,营帐内众官噤若寒蝉,未敢发声。
他今日心绪颇不宁静。
“公子”,凭空而来的声音。
“你们暂且退下”凌卓萧道,待帐内人散尽,他问:“何事?”
那人奉上信,凌卓萧才将信读完脸一僵,“小姐呢?”
“属下办事不利。”凌卓萧嚯地起身,“多方查询皆不见小姐踪影。”
“去刑堂领罚”凌卓萧挥手无情道,“是。”
“伯施。”
“下官在”,一文官入帐,“去前方宣我军令,停战。”
“公子,不妥。战事才刚正酣,哪能半途歇鼓。”那文官惊震,“且我颜国的局势,您冒此危险……”
“备马”凌卓萧斩钉截铁凛凛道,打马疾驰,阴蔼蔼雾幕沉沉,骤雨将至。他仅有一次的年少冲动,挥霍殆尽,荒原里,烂眩光些的韶华,迷失扔进沧海。
秦苍苍闯入王宫祭殿,大殿里无一丝人烟气息,她的步伐凌乱急迫,咚!掀起长发情丝,她摔倒门口,榻上坐着他闻言且歆,转过头凝注她,秦苍苍愈睁大了幽凄的眼,一步一步缓缓生怯地孩子似的挨过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右手覆上那只手链。秦苍苍蓦一低头颤抖地低喊,犹哭泣呜咽。
“回来了”,他的声音拖得很长,也许是等得过于漫长的缘故,像是从千万年前的呼唤传渡,秦苍苍那瞬间泪如泉涌。
“你回来了,这一天他终是等到了,他那么固执的一个人呐。”男子笑,摇头,年轻的面庞上尘埃深染。
命运如是签筒里的竹签,迟早有掉出来的一天,或泪问菩萨偈语上的预言是否灵验,或继续匍匐祈愿都不算太晚,她是没能得机会亲手摇动的,因了是最后一个,遂签筒了只剩一支,而能牵着她前行的人早羽化了无形,那抹幻影,她之后锥心刻骨地寻觅。
祁山之巅,雪落终年,一落地则化为无痕,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任性地固守多年,耸人巨石面前,他今日却陡敢无力,流雪回风,白茫茫纷冉冉,秦莞已跪了好几个时辰。
“我于你,没有利用价值。”他开口。
她傲挺直背,漠漠道:“我只求你一事。”
“你决定了?偏要走向条不归路。”
“我何来选择的余地”,她语稍带剑刃。游隋望向那巨石,眼寻觅着上头的什么,那么些年过去,他仍不能解他留给的话中的含意,历史都已遗忘了的人,我为何亦偏偏记住了,他下视秦莞,“去闯我门七关,若过了便随你愿罢。”
“谢师傅”秦莞磕头,持剑转身,袍与之扬。
她贪睡在外间榻上,数株红梅密密地遮挡了初春的丝丝寒气,柔风翦翦摇落梅羞怯的红纱,瓣瓣丹朱鲜美,缤纷落英,吻了她的裙、脸额、长发,她舒舒服服地侧转了个身,有人捏住她的鼻子。
“还睡,才刚用完膳,也不消消食。”男子清浅醇音,笑意深深。
“不准闹我,要不便与我一块睡吧。”她手胡乱地一拍一挥,男子笑,显愈欣,拖了女子的脚袜,偷偷挠,“哇!”女子噗哧大笑。
秦苍苍惊醒,酸软力疲,四望,眼瞳骤缩,四周与梦境一模一样!她骇极起身,拂去一身乱红。苦恼地作死了敲打自己后脑勺,怎么回事,她好像忘了什么?漏掉了什么?
“就这么糟蹋自己。”有人握住她的手腕,秦苍苍惊悸转身,男子眉目疏朗,清癯神宁,“莫在意,那些都无关紧要。”
在说什么?秦苍苍冷得很,他引她跪坐至矮桌旁。
“你没变,真好。”他笑像个毛头小子。
“师傅”子楼与宁姜屋内行礼道。
“做甚?我与人家叙叙旧,你定要拆散。”他不满,火气上脸。子楼宁姜从未见过师傅有多余表情,甫一见,俩人愣了半响。
秦苍苍傻津津地看看这个,又看看这个,好笑地脸一霁,瞅见那男的眼亮晶晶眨也不眨,看怔忡了。
秦苍苍不禁头发直竖,冷热交替,“笑得真好看”他满足地咧嘴,秦苍苍子楼与宁姜轰的一声集体晕倒,天崩地裂!
“师傅”,宁姜冒死道,他又被打断,脸一沉,“叫齐邺的毛头小子醒了?”见秦苍苍面有喜色脸稍霁道:“你们自去。”
“喏。”
苍苍顺溜儿站起跟着宁姜拉开门复关上,问东问西,问个没完,“他使得什么术法?怎么会知道你们要说的事,不是猜的吧。”
“玄门,卜筮之术。”宁姜向来言简而意明。“啊?什么跟什么?”秦苍苍越想越纠结。
男子自秦苍苍走后便收了笑,长身,拂袍。
“您不打算告诉她?”子楼舒袖却坐。
“前尘往事,如何语尽又言从何起,她总有一日会明晓。”他走近红梅,侧望宫阙,自嘲道:“我已不闻花香三百年,玘地亦死了三百年,那你们呢,可会让我空等三百年?”
子楼垂目望茶杯,内里水雾蒸腾。
花随风,九重宫阙青门琐,当年玉玲珑,那个少女清如许,弄碧莲,岸塘里游鱼五彩色,水面清圆莲叶田田,她的裙与其青碧一色,扔了钓鱼竿,她愈笑愈欢,捶胸顿“舟。”
“小丘,你看你看,像不像你?”她捧了鱼饵……一盒蠕动的蚯蚓至少年眼皮子底下,少年嫌恶地脸一扬甩出个优美的弧度,“恶心!”
“小丘,自家人家从干嘛损自家人呢,你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它小小的身子里可流淌着你的血。”言及此,少女捂了嘴,看那木盒中蠕动的一团,自己也偷偷恶心则个。
“啊,小丘,你何时生下的孽种!你怎是这般的负心郎!”少女痛心疾首仰天而嚎,双脚愈加卖力地蹬,直嫌小船不够晃荡刺激。
多少韶华逝水流过,涔漫漾指尖,丝丝心动,云烟遮蔽了眼,唯泪独自慢慢,斟一杯烟沙,细细品味。
心间摆放了二字,遗忘,轻轻一触碰,心碎,很轻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