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还、还打嗝!
旁边任左偏头自偷偷难忍笑意,云儿几乎要哭了,太、太丢银勒!
秦苍苍奸笑下,回头询问地望望穆珩。
“去罢”他轻语一声,颔首。
拉了云儿,秦苍苍风一阵的飞到不离轩门口,可怜娇小不会武的云儿生吞了几只大苦瓜似的,一肚子苦水,翻江倒海,那叫一个凄凉,心里一哀喊,舌头更觉肿大了。
乐哉哉奔到,老远便见着个宫装美人,盈盈而立,落落大方。
她在观望门上的匾额,尽管已锈绿生苔,三字仍浸润心扉,斑痕怅人,她反复凝去,似想望到了故人,连秦苍苍来了也未注意到。
低头回眸,察觉来人,回以清浅一笑,华衣璨羽,锦带斐然,丽绝此间春色,是一位秋月为魂幻化的女子,简短几笔便能勾画出的水墨容颜,陪配于穆珩玲珑月中洗练的气质。
隐隐猜到她是谁,秦苍苍矮身终于施一宫礼,女子半途将她扶起。
“叫我洛姬便是”,言笑清嫣,手温软有力,不似一般娇柔怜若女子。
“那也是姐姐,不该僭越的。”秦苍苍无害笑答。
女子身后只跟了两位贴身侍婢,皆垂首恭立,她也不进去,仍站着可亲地含笑望苍苍。
秦苍苍奇怪地看她,“洛姬姐姐怎么不进去?”
“不了”,女子摇摇头,“我看看就走,只消一眼。”
秦苍苍听见,勾起好大兴趣,“姐姐认识我娘?”
“是儿时的事了,隔了好些年。”女子又瞧了瞧头上的匾额,笑,“姑姑走时,我哭着追了好长一段路,后来还遭圣上斥骂,吓晕过去了。”
秦苍苍噗哧一笑,“这么有趣!原来我娘还挺招人喜欢的!”
静默了会,苍苍看向她,瑶裙凤袍下,怡静女子暗藏了丝丝太息黯然,绣肤刻骨的雍容华贵。
她这般从小无忧无虑长大的人自然无法明白。
“我住朝宁宫,你闲时随时可来找我,告辞。”她竟然轻笑着向她低下身子行一礼,语落起身离去。
秦苍苍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渐远的背影,这算“礼尚往来”么?招华旸一国之母矮下身去行礼?
她拍拍脸笑,吐出大口胸中浊气,顿时明白过来她是言谢的意思,心内五味杂陈,轻声道:“他娶了个好妻子。”
回头朝还在门侧傻站着的四人,阴险学舌道:“扫、扫的们,额饿勒。”
语甫落,不离轩哀鸿遍野,飞虹溅血,千年修炼的恶霸精临门来抢亲,而恰巧新娘就是自个儿一般的恐慌。
嘿,叫你们平日里不帮忙还看好戏!姐姐我的戏是随便能看的吗?知道我的老本行不?医毒双绝,咱这名声可不是盖的!江湖道上的朋友给的小小面子,哈!
“干什么,干什么!还不快去做饭,我肚子唱大戏了!若是饿过了头,保不定疯症发作,神志不清又乱撒下什么祸害人的药……”
咻地一声,满院的清静,空几片叶子飘啊飘的。
一个人头从秦苍苍身后颤巍巍伸出来。
“少、少葛……”云儿式西子捧心,风萧萧兮,视死如归!定是要讨个安心丸的,大不了回家去种田!嗯,云儿就是这般想的。
秦苍苍呵呵贼笑,“放心,我怎会那样狠心狡诈毁坏人家的大好姻缘呢!日落之前,一纸奉上噢!”
云儿听了,魂魄齐齐归位,这春天呐,果然适合,嗯,适合,定情的,唉,真是的,讨厌!定要人家说出口。
“瑟瑟少葛!”扭腰,心满意足,风情万种而去。
浑浑噩噩,陀螺急转的忙了好些天,秦苍苍今日,总算教得他几位舒舒服服伺候着吃完饭,腆了大肚上楼,十三阶,哼,没有摔倒。
午后的春日柔懒无力,连风也静去,睡倒湖边柳下。秦苍苍摊开的书,一页也未翻过。
临到申时,游隋前来清查课业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秋风吹了好几遍的大芍药,就她这朵儿,凋零的快剩秃枝了的,犹自挣扎着几瓣娇妍红艳,一地书乱,一室静谧,少女侧脸趴书案上,衣皱发凌,实在算不得雅观。
游隋也不急着去叫醒她,却蓦然记起有一个女子是从不曾贪睡的,她的倔强与骄傲不允许她像苍苍一样,率性而为,大胆开怀。那个女子,他越来越看不懂,琢磨不透,甚至是推了她一把,让她远至谁也无法掌控的境地。
皱眉捡起飘落地上的纸张,游隋慰然欣悦,自己与眼前这个小丫头有些莫名奇妙的扯都扯不清的“孽缘。”
“来人!”游隋唤,宦人应声入室。
“将她摇醒。”
摇,摇,再摇。
睡者只是侧了个身,继续坚持不懈。
游隋面上开始挂不住了,“用水泼!”
于是乎,一盆从新鲜出井的,平常人还享用不到的,皇宫御用之水,哗啦一下,透心凉。
“啊!谁?谁!谁在用暗器!”烂芍药浸水图。
“是我”,游隋脸比这水凉。
“师傅”,声音细如蚊嗡。
“换衣裳,下楼做饭,我要考核你近日,是否,学有所成。”他的话,凉了一人心,温暖千万家,其余四人对游先生的敬仰,一如长河瀑布、绵绵春水。
游隋宣告完此“圣旨”后,亦是闲哉优游地下楼等着用食,徒剩伶仃秦苍苍欲语还休,泪迎夕阳中。
呜呜压抑的惨叫和嘭嘭捶地撞墙声,自楼中低低传出,众人一致觉得,喜庆极了,赶得上大年三十儿的热闹,还分外窝心。倘若秦苍苍还知道有这茬,楼下铁定立即成为她黯然魂销处,一抷黄土一草席,休休葬娇躯。
不离轩的风水转的很快,立马又轮到她秦苍苍侍候各位把饭来用了,急急地,火烧火燎冲进厨房,锅碗瓢盆,五音俱全,唉,劳碌命的“圣女。”
“够了吧?”秦苍苍黑脸,借了后半辈子的气儿来喘,决定此后终身远庖厨。
“细”,尚存一丝人性的云儿,略带犹豫的水眸汪汪,不动。
“还有啥事儿?”秦苍苍想,她若是说还要加菜,她就一铲子砸下去!
“先、先森唤少、少、少、葛。”云儿没有错过她眼内坚定不移的杀意,吓得话说得更不利索了,为何传话的人总是她?呜呜,她的小舌头。
秦苍苍艰难地放下锅铲,我佛慈悲,“嗯,唧、唧、唧唧道勒。”原来说好一句话是这般的困难,好云儿,下次要是得了个机会,我定多加几味终身难忘的药,好生报答你。
“师傅”,万千恨,埋心底,秦苍苍入游隋房中,知道酷刑又来,她在劫难逃矣。
游隋握了紫毫,皱眉心思难料,秦苍苍想到他上午应该又是去见那人去了,那个银袍男子,她似乎忘了什么原本很明晰的事,可怎么也上不到心里去,挠头百思不得其解间,游隋已扔了几本书过来。
她当然没接住,迎头而碰,肌肤相亲。
嗳哟!哀叫。
任是忍功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如游隋这厮,也嘴角咧开两次,一口茶堵在喉咙间,翻滚三四回堪堪咽下。
“你,《毒经》里第十八卷一百二十篇最后一毒,查过克制它的药性了么?”
“没”,此字一出,低声下气已满含卖国求荣之意。
“《本草》后一百篇,有看?”
“没”,雷雨大作,眼前漆黑一片。
“今早留下的需背课业呢?”
“没”,不用多说了,绝望的沧海汹涌咆哮。
“伸出手来”,当师傅的毫不客气,“去拿我的银针。”
春夜漫漫,无心睡眠,正是折腾人的好时节。
不离轩里的曲乐永是那么美妙,人间难得几回闻。
湖对岸,烛灯依旧藏匿于莽莽的宏伟群落,隐去棱角的金殿玉台、龙楼凤阁息影落幕,以落寞萧瑟的姿态等待琉璃华灯、万千银花去燃起纷飞硝烟,深苍古老的太息遥遥,从来,美人与阴谋彳亍并行。
“主上,已过三更了,您的身子不宜熬夜。”任左一旁痛心地规劝。
“奏折压积太久,易惹人生疑,咳咳咳,斋戒日该过了。”年轻的帝王披裘而坐,书案头,香炉黄玉,金泥红笔,构筑泱泱皇朝,分赴铁马冰河而去。他这副残躯,日日与老天争抢,天之子,众生都仰而望之。
“咳咳咳……”啪嗒一声,朱笔手中滑落。
“主上?主上……”
他终究只是个凡子,争不过老天的生杀夺予。
湿雾缭来,春夜陡然已换了副面具,狰狞是受过千年刑罚的哀吟。万物都哗变颜色了,烂融入黑夜,汩汩暗流,大地一直沉甸下去,沉甸,牢笼里,豻兽狂吠!
她觉得痛欲燃起熊火将这一切烧个干干净净!
错乱中疾奔至不离轩,游隋房内,药箱!药箱!对!还有!还有!手胡乱捣腾,明明一向清楚,那些东西都是放在,放哪儿呢?七霜银针!七霜银针!在哪儿!
惶惶急东转西旋,哐当动响击碎今夜,在一刻前还是融融静好的春夜。
“小姐,先生的行囊都是存放在屏风后头的。”
屏风?啊对!秦苍苍徨徨不安匆匆闯入那后头的小室,情急下,推倒好些瓷瓶玉器,厉锐声响更惹心如乱麻,揪扯不断。
找到了,找到!她抱了大堆也来不及细看的东西,无头苍蝇、失血青蝠眼一蒙便往外跑!踉跄着,几番撞翻碰倒。
轩内众人束手无策地看她如此惶乱,心下多少也明白,雾,愈显得寒浓了。最年长的一人突记起,先帝薨的那日,也是这般天气,全华旸的百姓心头,空茫茫一片,宫钟一声紧过一声,天轰然倒塌。
“师傅,我找来了!”秦苍苍哗啦一放,眼急切地瞧着游隋,见榻上静躺的穆珩,发上冰霜细凝,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师傅……”
“我自有主张,你先下去。”游隋脸色不比病者好看不到哪去。
“是不是我今日不该答应他出院子的?他病未愈我便,我……”
“好了,我说下去。”游隋轻声呵斥,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拣出个青木镂花盒。
“我先给他施针,任左。”
“属下在!”
“准备药澡!”
“是!”
秦苍苍四下看她也插不上手,咬咬牙,狠心站到了门口去。春夜寒凉的湿雾沁贴上面,怎么也凉不下她的心里的那团炙火。
游隋撩帘步出,眉头深蹙,是他疏忽了,罪沙所做永狠到他无法预料的地步。
“师傅”,秦苍苍哀哀低问,一阵荒凉无力。
“颇棘手”,游隋言简意赅,定定望了望沉沉夜空,转过头对她道:“你随我来。”
秦苍苍跟着她进屋,穆珩无声仰躺,面上冰霜竟渐渐发黑!
游隋扶他坐起,掌封了他身上的好几处大穴。
“我运功一试,你拿刀割腕放血。”
“割腕?”秦苍苍迟疑地看向游隋。
“不错,小心力道,重一分也不行,会对他身子不利,银针亦需灸其臂上三穴。”游隋话完,额头业已沁汗,不再理会她。
秦苍苍紧紧纠结起眉头,毅然抽出匕首,灯下刀锋的寒芒刺得人眼一阵酸涩。
“动手!”
她缓缓握了他的手,今晨温厚盛泓夜昙舒华,躺轮如缺月润美玉玦的长手,腕处刀锋划过,细细怵目的血痕,滴滴答答,打落在地。
浓黑而邪异,甫沾地便凝结成霜花,潺湲徐徐,血流于地,霜遍幻空。秦苍苍眼神空洞,朦朦然,好像脑内厮杀激烈,眼前这屋内却死寂的悄然,她的脸愀然笼罩,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禁忌,猛地站起,奔出了屋子。
噔噔跑上她住的阁楼,她记得,记得!爹爹留下的!
临出府时,爹爹教轻叶给她的包袱,她不是一直都带着的吗!
秦苍苍在阁内翻扔颠倒,喜不自禁,依旧抢劫一般扫荡。
大木箱里,衣裳通通胡乱扔了,满室的飞挂,飞快打开包裹,仔细扒着,她记得还有个瓷瓶,是秦家历祖秘传下的药,爹还研制了几十年的,她翻来找去,终于紧揣了药,急急风一样三步并作两步下楼,直朝湖对岸而去。
“师傅”,她气喘吁吁,“试试这个!”
游隋闻言,抬眼,拭去细汗,见那瓷瓶,眼内掠过一丝沉痛。
“晚了一步。”他未料到她竟还有那药,从玘偷出的遗失百年的秘药,秦煦远偷偷给了她,然而阴错阳差,游隋心底生出股曾在那一年割裂肺腑的深伤,假装多年的面具几乎要支离破碎,他还是,对眼前那么,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要试试的。”秦苍苍此时却面无表情了,倒了半瓶的药,喂进穆珩体内,他是天之骄子,奉承天运,华旸众生未允,谁敢夺去他?谁敢?
门外浓雾几乎要遮挡眼睑下的所剩不多的岐路,宫灯千万盏,模糊不堪,飘忽欲灭。芳树齐齐静澜,飒飒偶动,梨蕊盈满晶露,秦苍苍抬起头,今夜月笼纱无对。
胸间玉玦,月下愈见莹透,红绳丝络纤纤,温玉转动旋光,姿韵水长,秦苍苍双手合十握玉手心,跪倒在地。
“娘,您在天之灵帮帮苍苍吧。”
她久久仰头了,寻望,风雾湿寰,鬓发清辉,夜,残漏一更更。裙展红绡染尽这暗色,低低无人应答。
秦苍苍胸口猛然一箭穿过般,捂紧,头炸裂痛,手燃起了火般,灼烧得厉害。
“唔唔……”
她手背上自两年前便莫名消失的手链,隐隐乍现,若有若无,枯藤附咬了肌肤,蔓延四散,抽芽枝展,青黑枯藤上银蓝花苞刮骨般死死戳痛。
秦苍苍倏地站起,冲开绫纹布帘,竟一把推开哀然站立的任左,拣了先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对准左手五指,一个个指尖划开,瓷碗中,鲜血烫心,左手接连心脉,疼痛可想而知。
细细流洒的红血,只一会儿,便是大半碗。
“师傅,您将七霜银针淬在其中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