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很好，怪不得公子舒当年倾尽所有，只为一腔情意。”
“你如此说，可带了些偏心？”子楼笑问。
“无。”宁姜凉薄道，啜饮了一口又放下，“京都的茶虽好，茶韵不足。”
“然酒却是佳酿”，子楼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肆内，茗烟簇生，酒香袭人，冉袅一如此时的春阳，帘外，满城飞絮东风绕，芳尘起，一川烟草，朱户花院，锦瑟与华年，谁可堪度？
“苍苍姐，饶了翊儿吧，我再不敢了！”子翊也快要抓狂，他这一笑所引发连串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悲摧，他想娶个中意的媳妇儿着实不容易！
“哼，还姐姐呢，一点面子也不给，别拦着我，你找你的情比金坚画去！”
摊主打了个哈欠，足足看了半个时辰，这两位金主，迟迟就是没动静，他们不嫌累，他还嫌看得累呢，得了，这墨也白磨了。
秦苍苍打定主意不画了，正抬步想走间，望见，拐进斜对面巷子里的熟悉身影一晃而过。
秦苍苍使了牛脾气生拉硬拽上子翊，悄悄道：“别嚷了，我见着个熟人，去去就来，你在这等等。”说完不等子翊抗议，轻功神速，刷地不见了人影。
萧索的身影，素白荆钗，褪去金丽璨羽，她其实是个极其秀丽清雅的女子。秦苍苍敛了气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不知她在京都做何？怎的不见白姝？
那女子绕了三四圈后，拐入一间老旧的瓦房，推门而入。
秦苍苍屏息戳了窗户纸，小心觑去。
女子进屋后，径自坐于一镜台前，打开妆奁，秦苍苍睁大了贼眼，想不到这看起来破旧的麻雀儿小房，倒五脏俱全，金银珠宝都藏了！
华美萤光盈室，朱钗翡翠，盘螭璎珞，女子对镜理妆，贴花黄、描青黛、施胭脂，一名姝丽艳绝的美人，从万花丛中走来，娉婷妙姿，丹唇烟媚，她漠然张丽容收放好妆奁，起身。
秦苍苍连忙躲入暗角。
女子关上门，朝另一出口走去，秦苍苍疑惑愈甚，紧紧跟上，定要瞧个清楚。
不多久，又拐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女子入了一间酒楼，看情况应是早与人有约，她不言语上了楼，看得一屋子人傻愣了半截。
秦苍苍暗笑，一群色鬼！瞅准个无人的角落便要往楼上飞，她敢如此行事，定是与这间客栈密不可分，她冒冒然跟上去，怕是会打草惊蛇。
“苍苍姐！”才刚离地的身子被小子一把拉住，“不带上翊儿么？”小子满腔闺怨。
“放手，死小子你抓我哪儿！”秦苍苍压低声怒！他几乎环抱人家腰，不知道女子的那处不可无礼触碰么？
“那你要带上翊儿嘛！”嗲声嗲气，再往人家怀里噌啊噌，黏啊黏。
“君子翊！”秦苍苍揪了他双耳，死劲儿左右晃荡，不拧下来难以泻心头之恨！“是不是想我将你赶出家门？”
“疼疼疼，翊儿知错了！”小子撇嘴，非常之欲求不满，冤屈撼天。
“在这儿等着，乖乖别给姐姐我弄丢了！别见着个漂亮点的就往人家身上扑！”秦苍苍低吼，心里猛摇头，如此下去，只怕今后后院三千都不够他使，死孩子，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翊儿记着了！”唇红齿白的天真笑颜。
秦苍苍一阵恶寒，不敢耽搁太久，提气飞上楼偏角的一处，转来转去，总算找着那女子的身影了，对面的她推门走进屋内。
秦苍苍翻过屋顶，蹲曲廊顶头的屋椽边上，透过镂花雕纹间隙偷看。
女子一进门便被拥入了个肥头肥脑、壮硕中等个子的老头子怀中。
“美人！你可来了，香，嗯，香！今儿个好好陪爷寻欢，哈哈哈！”一口黄牙上镶几粒黄金，想必珍馐美味的吃了不少。
“大人，你只要谨记约定之事便好，奴家今日便是大人您的。”一番话，打霜似的落，偏叫人听来，魅惑入骨，连秦苍苍都身子酥麻，心儿痒痒。
“当然当然，爷哪敢忘，有你一个，爷纵是死了也值得！哈哈哈，来来！”说话间，上下肥手，女子衣裙凌乱，面上却淡漠无波，任人予取予求。
钗钿散落，衣带裙分，床帐一遮，满室****春艳。
秦苍苍攥紧双拳，咬牙，偏头，心头小鹿疯撞，耳赤面烧，得，瞧人家办这事儿怕是不太好吧！她这个梁上女子可还是黄花闺女？
床咯吱咯吱摇晃，帐内传出一阵阵嘿嘿哼哼的粗粗喘气声，秦苍苍听得害臊欲死！忒憋气儿！提气便欲走，想到白姌那张清丽面容，她艰难吞咽、呼吸，忍！
蹲的腿都酸麻无知觉了，那位激烈战斗完的爷，总算美滋滋地走了，依依不舍地柔声说了好一番恶心情话，秦苍苍只想一猛子跳下去，压死他！抠出他黄灿灿的金牙！唔……秦苍苍不自觉地捂住鼻子，那一定很臭，还是不要了。
“戏散了，你还不下来？”女子寒漠的声音，兀自光了咬痕斑斑的身子走入屏风后，木桶内，轻漾水声。
秦苍苍跳下来，推开门，关上。
“你倒是千面的人物，每回见着你都新奇的角色。”秦苍苍大大方方坐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燥热。
水声哗啦，云绣屏风后，隐约见浮花流动，女子玉臂轻动，浓浓花香遮去适才的****气息。
见女子未答，顿了会，秦苍苍低声道：“你，爱的代价未免太大。”
“躯体罢了。”女子猛一起身，搅动水花，飞速披袍，霜风狠厉。“你到此为何？看我的好戏还是寻仇？”
“我记得你是顶温柔的女子。”秦苍苍又抿了口，放下茶盏道。
白姌怔愣，闪过微不可寻的哀痛，“他不爱我。”忽转而视向她，“你还不动手，秦家的仇，我也有份！”一瞬间，剑拔弩张。
“那你倒是说说，我看值不值、该不该动手。”秦苍苍面色未动。
“秦家与玘地藏宝的事，我借来大肆宣扬了，招来很多不该出现的人。”
秦苍苍垂眸，眼内心思莫辨，手旁热茶，水雾升腾，花香已冷了，残瓣零落寻觅的流水，幻影几重。
“你是受人之命，我不想找你。”
“可是我不会任由你对他动手，你现今也还惹不起他。”
“到时再说吧，结局随时可以改写。”秦苍苍静望她打湿滴水的发，“白姌，你是个好女子。”
白姌正欲发言，曲廊里传来的人声，生生掐灭到嘴的话。
秦苍苍郁闷，那哥两儿个，嗓门未免忒大了点。
“昨夜杜大人死在自家的床上了，哎，你听说没有？”一个粗犷，虎吼似的。
“早听说了，一张脸啥都没有，只剩下几个空空的大骷髅，肠子流了一地！吓死三个丫鬟听说！”一个杀猪般尖细，他们家小方子的声音可好听多了，秦苍苍如此中肯地评定。
“你晓得个屁！全都听说听说！这个月第二起案子了，鸿胪寺那帮官爷个个蒙着被子战战兢兢睡觉，哈哈哈，连万花楼都不上了！”
秦苍苍一听，咧嘴，有点意思。白姌面色一冷，右手抓紧了袍角。
“嘚！就知道骂人，小心阎王今晚上摸上你家门！”
“皮痒了你！孙崽子敢爬爷爷头上撒尿！你……”
听得噼啪拳来脚往地渐渐远去，秦苍苍微笑，手里小酒杯转得溜乎。
“近日你最好少出宫”，白姌道。
“我尽量。”
出了酒楼，子翊便喊死喊上吊地扑上来，秦苍苍抬起脚，作势欲横扫一记踢，难忘的相见飞踢还犹在昨呢，子翊蔫了头，耷拉下脑袋。
“姐姐不追问翊儿昨日做何事见何人了？”他是姐不管、姐不爱的孩儿？
“我的翊儿最疼姐姐我，是吧？”秦苍苍好心情地捏捏小少年粉嫩嫩的两腮，难怪万千少女前赴后继呢，翊儿若是女儿身，定是红颜祸水，教的全华旸女子举刀杀来，以泄夺夫之恨！
“嗯！”翊儿小少年用力点头。
“这便够了。”秦苍苍背过身，看不清她面色，“我肚子又空了，咱杀去风满楼！走！”她牵上他的手。
小子笑比此晴阳还灿烂炫眼，秦苍苍心内淬了一口，妖孽！
小子，手扬了扬，胜利将军一般故意朝某处飞速瞟过。
街对面的一处雕镂水晶帘后，伫立的人面色有点难看。
“君上。”弘落显然比凌卓萧气的跳脚了，黄口小儿，胆子倒不小，也不看看秦二小姐是谁的人？
凌卓萧死盯了那小子紧握住的手，太阳穴处突突直跳，然而，还是颇沉的住气，“弘落，莫轻举妄动，他的底细还不甚明了。”尧国首富，小小年纪便可只手遮天，他当真只有十岁？
凌卓萧眉头纠结一团，有股将那笑得嚣张的小子一掌拍死的冲动，再一脚踢回他娘胎里去！若不是念及苍苍，相信他会就地动手，温文尔雅也是有变脸的一天的。
“伯施几时到？”
“巳时三刻。”
凌卓萧沉吟，“你去趟尧国。”
“是。”
二人招摇过市，一路晃荡到了风满楼，正上楼时，秦苍苍突然笑，极为开心，嘿，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连任左都出宫了？看他一脸弃妇的哀怨，知道了！
“翊儿，我去去就来！”话落，夺门而去。子翊捶胸，他被苍苍姐抛了又抛，这日子过的，成日介提心吊胆，还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他悲摧！难道只能水晶帘恨坐，泪湿鲛绡帕？
“任左！”秦苍苍大喊，跑过去极有深意道，“任大人出宫办事儿？可是比较隐秘的？能否说来听听？”
任左苦了张脸作揖，“小姐，属下是真有要事在身，怕迟了来不及，告退！”话还未完，这人便要闪。
“慢着，你急什么急，就是天大的事儿也大不过肚子，还未用饭吧？跟我走！”语落，拖麻袋一样的使出吃奶的劲儿拖。
“这，小姐，您就饶了属下吧，属下不敢瞒您！”吃什么吃嘛，就小姐那肚量，风满楼？他十年的俸禄也一餐散尽！
“没事儿，不要你银子，还管饱的！来来来，难得见你出来一趟！就当是陪陪我！”反正也用不着她掏银子，她不心疼！
“小姐！”任某人义正言辞。
“怎么了？”
“属下自个儿走！”不要银子的？哈哈，我不吃个天翻地覆、永生难忘怎么成？不扶着墙出来怎么能成？
“好，哎呀，是开窍了的，走，豪宴一场！”秦苍苍满意，笑。
“翊儿，来，我跟你引见，这位是任左，深受天子恩宠的京畿都统。”
子翊瞧情敌一般地瞪着任左，蓦一听到秦苍苍对他挤眉弄眼的一句深受恩宠，顿时心领神会，喜笑颜开。
“任大哥，幸会，小弟子翊。”
任左闻秦苍苍提到天子恩宠，却是面色一暗，“哪里，小弟生的好面貌，慧明灵性。”
秦苍苍可瞧出了内里的不同，算计也是满满，明摆了在脸上，“咱们上去边吃边聊，小二！”
“姐姐不上三楼了？”子翊凑过来笑嘻嘻问。
秦苍苍看都懒得看他，“我不介意将你从那扔下去！”
子翊挫败，过河卒子咸惨死楚界，灰暗暗的苍穹。
三人挑了僻静的雅间，呵呵，适合于，阴谋策划，狼狈为奸，严刑逼供的好地方。
菜肴列盘，美味盈桌，大晌午的，任谁也不会不大流口涎。
酒至一半时，秦苍苍终于将埋进碗里的头抬起。
“任左大哥，你出宫到底是为的何事，说来听听，我们绝不外泄！”说完，朝正聚精会神与凤爪作战的子翊使一眼色。
“对对，任大哥，我与苍苍姐是大大的奉公守法良民，嘴忒严！大哥来，喝酒！”
任左酒已半酣，不醉魂也去了一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难言之瘾，无法言喻。长长叹了口气，喝下一大杯美酒，道：“其实此事也无关紧要。”
秦苍苍翻白眼，我就知道。
“昨夜鸿胪寺少卿惨死，这月已是第二起，朝廷命官，尔等宵小也太过放肆，呃。”任左打了个酒嗝，那不怀好意的两人齐齐捏住鼻子。
“况七国进京朝贺在即，为防有心之人作乱，主上便命属下出宫缉查。”
原来如此，秦苍苍心下明白过来，在白姌那听来的也是这事，不过，查个案罢了，他失意个什么劲？难道。
“既然朝贺在即，珩应当更需你在近旁辅佐才是，怎么却派你来查个小小的命案了？”秦苍苍替他斟了杯酒，故意揶揄。
一句话命中靶心，穿透而过！任左僵硬，满脸的委屈是再也掩盖不住，“嗯，往年都是我从旁打点一切事宜的，今次，今次，主上钦点庄郦了。”
“庄郦不是云麾将军么，一介武将怎么担任如此职务？”一旁的子翊冷不丁道。
任左一箭穿心不够，再来仨箭，真真个人肉箭靶。
“我、我怎知道。”举壶痛饮，英雄好汉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跟随了主上十几年，一直形影不离的，这次硬是给凉在了一边，他心里能好受吗？
“没事儿，查个案而已，小菜一碟！哪里难得倒英明神武的任左大哥！”秦苍苍拍拍他肩膀，真心实意的安慰。
仨箭刚过，冷水一盆，当头而下。
犹如深处冰天雪地的任左泪眼迷离了。
“可我一点眉目也没有！”借酒浇愁，喝！
“这样啊！”秦苍苍讪讪，看来她不是很适合安慰人，突然眼前一亮，贼眉鼠眼地瞅向子翊。
打算与凤爪屯兵而战，来个彻底剿灭的子翊觉察到恶鬼一般的瞪视，后知后觉地抬头，双唇猩红又油亮，桃花眼朦胧而含情。
秦苍苍气得头发倒竖，手颤抖得厉害，“你、你个不争气的！”
“喔呵呵呵，任大哥，咱们再喝！”身一转，面绽芙蓉，暖意融融，她本想叫翊儿再弄点烈酒来，灌醉他！看翊儿那小子一根筋发誓要咬到底的样儿！几乎气爆去！看情形还得亲自使用点非常手段，甭怪我心狠手辣了啊，任左大哥。
任左本着有酒不喝，喝也白喝之宗旨，是来着不拒，敬者不挡，一律豪爽喝了。小姐也不是外人，指不定哪天……他知道主上的心思，嘿嘿，想到穆珩，他心一暗沉，喝势更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