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秦苍苍迈步,“小姐”,云儿无奈喊,苍苍回头,“嗯?”
“别忘了伞,云儿向宫女姐姐借了一把,您自己当心自己莫淋雨。”云儿将伞放入苍苍手中,见她还是一副迷离不知身处何方的样儿,好气又好笑。
“哦,好。”
她潜入雨中,水珠子哗啦哗啦地连绵坠地,一声声,敲在人心上,雨幕帘断了又续,宫庭暗千室,她裙角已微微打湿,复走至了那出花园后,大树下,是个遮蔽人的好地方,秦苍苍开口,“此地少有人经过,你再躲下去也是无用的。”不见动静,停了会,又道:“你能闯入皇宫当属不易,要是想出去可就更难了。”
“咳咳……”扑通一声,朱墙上掉落个人。
“轻叶!”秦苍苍扔下伞喊,“我未料到竟是你!”她跑过去,一手扶了她,一手探向她脉搏,“内伤很重,你怎的如此不小心?快随我走!”秦苍苍着急。
“小……小姐……”轻叶开口,话没能继续,便是一阵猛咳,血涌出泅湿衣襟。
“莫多说话”秦苍苍扶住轻叶,欲走,眼瞄上她一身黑衣,想了一瞬,匆匆脱下自己衣袍盖在轻叶身上,矮下身要背。
轻叶紧贴着墙不动,眼见得便又要瘫倒下去。
秦苍苍回头,“你这是要急死我还是先气死我!”压低的吼声,隐隐似乎带了哭意,轻叶吟哦一声,身子顿松,倒在秦苍苍背上,顾不得许多,秦苍苍快步走,“别睡,轻叶,你知道的,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别睡,别睡……”
紫竹伞被抛落在地,雨时急时缓地叩敲青石路,有风从南来,雨帘倾斜。
秦苍苍直直冲过了不离轩,在皇宫没有哪处不落入珩的眼里,但她就是不管了!
“小姐!”轩内的人见她湿淋淋背着个大活人跑进来,真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快!帮我将人到放到榻上去!”
“是!”众人也顾不上惊疑,七手八脚,轻叶紧闭眼睁开,寻觅着秦苍苍,未出口,血哇如泉涌,地下洒下好大一滩。
“啊!”他们心惊肉跳。
“云儿,去师傅放内取七霜银针!”
“是!”
“小方子,准备热水!”
“你去楼上拿身干净衣裳。”
“啊?遵命。”
不离轩,今夜的灯整夜未熄。
雨渐渐小了,然而浓雾笼罩着迟迟未见有放晴的预兆。
云儿吱呀推开门,沾染了晨湿气息进屋,秦苍苍抱着暖炉,对一桌袅袅升腾的茗烟发呆,闻声她问:“打点好了?”
“是,小姐。”
“路上有人盘查吗?”
“回小姐,没有,一路很是顺畅。”
“嗯”,秦苍苍放下心。
“轻叶姑娘临走时有句话交待云儿。”
“什么话?你说。”
“小姐父亲交与您的东西切记好生、用心保管。”云儿捂嘴说。
“额。”秦苍苍看向书案,上头正放着那两本医书,心虚,汗颜,她怎么就注意到这上边去了?
云儿轻笑,“小姐已多日未好好休息了,云儿帮您收拾,小姐先补眠吧!”
“嗯,我还真是累了,书你先放那儿,若有人来访便说我在闭门研医,不见客。”
“是,云儿先替您铺床。”
秦苍苍嘿嘿笑,“我的好云儿,真么贴心贴肺的呢,可把我感动死了!”
云儿一笑,“小姐好才是真的好。”
苍苍噗哧,“云儿是想念风满楼的三鲜虾丸了吧?”
“嘿嘿……”云儿打着哈哈,娇娇柔美的伊人,配上张媲美秦苍苍氏的赖皮相,耸人万分。
银钩一放,床幔轻轻遮挡。
她这一睡,直到翌日凌晨,猛地起身,匆匆塞了几口点心,打开门便奔了出去,头发直直披散在后。
皇宫此时正重兵把守,禁卫森严,铁甲枪戟明晃晃,金铁撞击声不息,她奔到了北阁。
任左及一干人等已严阵以待,“嘘……”秦苍苍作势莫要惊动,以眼询问任左,“珩还在睡?”
任左点点头,苍苍蹑手蹑脚猫进去,榻上的人,月白睡莲恬然怡静,容颜修俊轩雅。秦苍苍怔怔望着,出神,也不知神游道了哪层天外。
十几年的帝王生涯,穆珩怎会不警醒,他私心里却不愿醒来,怕惊着她,他明了她心之所系,是他来的太晚的缘故么?两年前怎会料到,那个躲在墙角偷看自己的小女孩给了他此生最想要的一份温暖,而他已开始贪恋,帝王的羁绊,父皇说,是致命之伤。
苍苍小心坐了榻沿上,细细琢磨着,珩与娘亲有几分相似的脸,几辔发丝悄然滑落,淡香触动他所有的感知,他气息不稳,这下,不醒也得醒了。
才睁开眼,头一眩晕,昨夜又与一班老臣相商到深夜,穆珩长眉微轩,他的这身残躯到底还能撑到几时?
秦苍苍手抚上他的太阳穴,“是我吵醒你了?”
穆珩睁眼瞧她,轻笑,不答话,手顺势握住她的,直起身,十指相扣,褐瞳直直望到她最深处,连心也寥落了,颤抖。秦苍苍逃避地抽出手,“今日我要替珩更衣。”
她步到外间唤来宫女,端进一叠叠衣饰,玄衣纁裳,峨冠宝璐,金玉琉冕,穆珩任她一一穿戴齐整,宗庙祭祀的朝服,马虎不得,她心内有万里江山、风起云涌的激荡,面上仍沉静如水,他二人的心思都不知飞到了哪去,留满室的静谧与温馨淡淡萦绕。
“遣人送的衣裳,你可有挑着喜欢的?穆珩问眼下忙活的她。
“太华丽了。”
“你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珩浅浅叹息,“无关紧咬的事。”
“然我要给你个盛大的及笄礼。”
秦苍苍顿住正系佩玉的手。
“我要全华旸百姓都记住那一日。”
“秦苍苍何德何能。”
“珩以帝之名。”
“连你也要逼我。”秦苍苍低低道。
“那苍苍答应珩莫要逃开。”
“好了”,秦苍苍故意岔开话,离了几步。
帝尊俨然昂立天下之巅,穆珩丢掉往日的清雅,霸气勃发,凌毓骁采,苍龙,终究是在九渊遨游。
“时辰已到。”任左在外禀道,穆珩随即朝外走。
“等等!”秦苍苍喊,她跑过去将鄂下博带又重系了番,最后才满意地点头,“走吧!”
二人相视一笑。
曙光从东方照进华旸,遍染金缕,玫瑰色苍穹,宣召历史轮回的轨迹。
承天之祜,四方来贺。
古钟耾耾敲响,飞鸟划过宫廷上空,华旸之帝,群臣齐拥,队伍行上复道与他的皇后,一同步入祈坛。
秦苍苍在远处的廊下微抬头远望,直到金光照射了脸刺痛笑颜,方才离开。每一个女子,年少的时候总是或多或少期盼幻想过自己的良人,穆珩不是,今后也不能,他站得太高,成了她一生的仰望。
轻叶出宫后,飞速换了衣,本打算回庄郦处,现在想来去了怕是无异自投罗网。
庄郦料不到,他看上的这枚美丽棋子,将会给予以狠狠回击。
轻叶披麻布着孝衣,来至城郊大片墓地,阴冷湿雾秋色晦暗,阳光千万年也照不透这里,她找到处无甚奇特的墓碑,移动墓碑后的一方突起,墓穴豁然裂开。轻叶跳进去,裂开的墓穴复合上。
****光线暗淡,仅有四壁空洞无他物,墙上的油灯昏黄着。
小女孩八岁上下,明艳不可方物,偏全然一副天真懵懂的作派,她正坐地上啃着块白骨百无聊赖,见来人欢快一跃而起。
“姆妈,姆妈!”小女孩极委屈地撇嘴,一手扯轻叶衣角一手指指身后。
“那些肉肉好难吃,姝儿好饿好饿,肚子瘪瘪!”
轻叶漠然任她“撒娇。”地上七零八落堆砌的尸骸,断肢骷髅,血腥味在密封的石室内浓郁地叫人反胃。
“上面有的是死人扔在那里!”轻叶道,白姝被小姐捡回,拿来炼药,倒意外炼成个杀人利器。
“不嘛,那些肉肉好臭,姝儿不要不要,姝儿要新鲜的干净的!”小女孩甩过头,赌气了。
轻叶眼内闪过狡黠,“想我带你出去觅食?”她的嘴勾动。
“嗯嗯嗯,姆妈要疼疼姝儿!”白姝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巴巴。
“走罢。”
“哦,好耶!姝儿最喜爱姆妈啦!”白姝在残骸尸骨上欢呼跳跃,墓穴复裂开,白姝像一只小猫,轻灵迅疾。对小姐与自己,她一睁开眼便迭叫姆妈,不过,不论叫什么都无关紧要,那不是重点。
她们来到了一座富丽府院,房中人正躺在摇椅上酣眠,那肥硕圆大的肚腩,白姝眼幽幽地,开始垂涎。
“乖,等一会。”轻叶手抚上她头,安抚道。
白姝乖乖只拿眼幽幽地贪婪盯视自己的猎物。轻叶瞥见院外已有一队人走近,她拍拍她头,“去吧!”
语未落,白姝闪电般驰去,是常人根本不及的迅猛。
“啊……”惨叫声骇得群人呆滞失魂,皆晕倒或瘫软在地。
轻叶轻笑,比前几次来的痛快利索得多,飞身捞起餍足的白姝,故意朝庄郦府上逃逸,动作是貌似身受重伤的缓慢,入了庄郦府中,又绕道逃逸。此事立马便在京中疯传开,食人狂魔在云麾将军府附近消失无踪?有几分心眼的人一看便知其中猫腻。
待庄郦从祈坛回府时,一切已为时已晚,他的青云直上路遭重重墨黑一笔。
夜的脚步踟蹰欲来,轻叶立在道边的榕树下等候,白姝倚靠那树,睡得香甜。
白月光,如砒霜。秦苍苍却比她更快,一手制住轻叶剑,“放了罢,轻叶。”
她柳叶剑直指白姌,“小姐,轻叶不能。”话未落,她剑气横扫,劈天之势,白姌进白姝之身不得,转而发狠与她打斗,报应来得到快,索性今晚一并清算!白姌金瞳乍现,一方不大的草地上,月下倾杀,剑雨冷虹。
秦苍苍视向白姝,小身子似未闻杀机,只是恋恋地舔舔小樱唇,梦里有数也数不清的美食。
秦苍苍寒了脸,“轻叶,我命你停下。”
二人仍旧是你来我往,招招致命。“轻叶……”秦苍苍眼内潋滟生光,一片绿叶倏然迫逼而去,轻叶避之不及,退落几步,玉白脖颈上,血痕一线,青丝被割断一辔。
“我说过,此事作罢。”她冷硬无情道。
轻叶发半遮了容颜,看不清神色,白姌望了苍苍一眼,速速带了白姝离开。
良久,轻叶双眼诡异地斜向白姌离去的方向,“小姐,您未免也太天真。”她头微垂,墨发如绸轻飘,似笑非笑,“她,还会再回来的啊。”
“轻叶你……”秦苍苍猛然大惊,电光火石间明晓过来,近几起凶杀案,凶手莫不是,夜风习习,月光惨白了若孤坟里露出的鬼脸。她咬牙,一阵无力。
不离轩内,四根木桩子杵在门口已大半柱香时辰,也快冷汗流尽而亡,小姐煮的药粥,这一睡便睡来陛下,更糟糕的是,一个惊天炸雷轰然砸下,小姐走了!到底去哪了呢,大伙儿哭丧着脸,比死了老祖宗还痛苦纠结,谁知道的?
楼上一汪水晶挂帘,隔挡了穆珩颀长灵修身姿,霜光从窗棂跃过,铺满眼前,她的绣榻,她昨晚还在此沉睡入梦的。穆珩明暗了半张容颜,若是秦苍苍见了会不会因心疼而从此在她身畔,呵,他想笑,暗嗤自己为何频频失态。
密探回报,她每当心情烦闷抑或难以入眼时,便喜在榻上一个劲儿驴打滚,蹂躏绣被直至累到方休。甚至嘴里头还嘀咕个不停,完了,闷头恨恨而睡,害得他见了那密探都恨不得一脚踢飞,那是他该见着的?无奈,摇头,他几时变得如此。
“任左。”他抚额,“属下在。”
“她到何处了?”
“回禀主上,小姐一出京都。”任左在帘外躬身道,穆珩低低应声,他在高寒处孤寂了二十年,她不会明白的,上善若水,他可以阻挡一切天地间颠倒洪荒之力,唯独阻挡不了女子的一腔温情,无意中,失了分寸,乱。
“我总是不愿拘着她。”走了也好。
“主上,小姐会有一日回来的。”任左轻声道。
回来?但愿罢。
夜,有些寒凉了,穆珩忍住微痒的喉头,问,“几时了?”
“辰时,承华殿诸侯快已到齐。”
“回宫罢,替朕更衣,莫让他们等太久。”
“是。”
珩撩帘而出,下楼,他隐隐约约知道,此生再见她的那日分外漫长,几乎遥遥无期。她当真以为她与他有所谓的血缘之亲?
皇宫另一处,倚朱阁,凭雕栏,凌卓萧与游隋,面东而立,凌卓萧华服在身,肃穆威重,杀伐决断之气俨然。
东,是京都城门的方向。
游隋突一笑,“她好生狡猾。”
凌卓萧兀自望着远处,冥想什么,“宫女服不换,偏打晕了个太监换上,罪沙此时定是吃了好大一记瘪。”游隋语罢舒怀笑。
“先生。”卓萧道,“洵还得多谢您对此次的关护。”
游隋收了笑,“你对我的是了解不少?”
凌卓萧不置可否,“不该洵知晓的,独名丘先生自不会让洵知晓洵也不会多问。”
游隋淡淡作洒脱状,“你比苍苍那傻丫头倒更奸猾百倍。”望望月色,“时候不早,罪沙那厮怕是要等不及了。”他神秘一笑,“我适才看见他了。”
凌卓萧闻言,从腰间解丝络呈上佩剑,“先生可愿一使倾泠?”
“哦,倾泠?丘老头子交与你了?”游隋微讶,接去,脸色稍变,这是,公子舒当年的佩剑,“你?”游隋迟疑,你与公子舒是何关系?
“兴许它也不是属于洵的宝物。”卓萧道,游隋了然,当年的事,他不便再搅混水,孰是孰非,到时自有定论,敛容,“多谢!”
“洵应当的。”
游隋提起飞身欲走,“先生。”凌卓萧喊,游隋停步,“此番苍苍上祁山会生出许多变故。”这开闸的洪流,卓萧置身其中挽不住去势,眼见地她风浪咆哮怒打,他此生的错,错从何起游隋不动,心中郁结,“是我欠的她们姐妹,苍苍睚眦必报的,怎么会放过我?”语落,人已无踪。
凌卓萧也不犹豫,毅然下石阶,今夜夜未央。
咸熙十三年春,诸侯朝觐,齐贺于京都祭年,独尧国国主仿楚问鼎,上疏曰:帝少多疾病,丗所皆知,况至今无所出,尧为宗亲,愿代为执掌江山,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