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华殿,噤若寒蝉,各自肚肠,帝温言一笑,御旨降尧公三等裁十年薪,昭示天下,失忠无义缺孝,若再犯自当诛之,颜国定候公子洵、韶国上卿司徒辛毅自荐,愿为先师,群侯,皆惊,讷讷附和。
十日后,尧主称病,坚不回都,帝,遣医往,天下皆称,万民服之。
一身银白,楚艳风华的人,慵懒倚靠了危楼顶,身下锦裘,奢极丽美,长袍毡动,银丝萤亮晶细。
游隋凌空踏来,立于他对面,嬉笑,“最近,你我将三百年未见的面都补上了,有烦否,罪沙?”
“哪里,罪沙受宠若惊,惹得您三番五次前来相见,啧啧,罪沙好生欢喜!”他将话放得柔情蜜意,残冷杀机,却是无孔不入,令人毛骨具悚,“我与穆珩定有契约,对其皇宫绝不出手,她现下可是出城了,你又要阻我?”
“游隋这也是身不由己。”他甩袖舒袍。
“上次你的好徒儿秦莞折了我网罗的不少棋子。”
“你说烂肠剜脸的小贪官们?为民除害,罪沙何必介怀。”
“废话少说,我绝不放过她!”
“好!”
话再不必多言,圆月下,杀气击迸,水泻青冥,罪沙此妖孽全然翩跹舞姿一般作态,美入幻境,飘渺御风。
剑光一闪,他魅笑,“呵呵,古剑倾泠,荣幸之至!”扬手,思欲折断,如今他的武功,哼,游隋,你今日便死了罢!葱嫩手化百炼钢,犹离弦箭,卡去。
“嘶……”布帛撕裂,袍袖飞甩出去,露出一截凝脂皓雪臂。罪沙怫然怒视,不远处另一屋顶,轻悄伫立的男女,含眉表示歉然,汉服女子先是开了口,“宁姜鲁莽,多有得罪。”毕竟她趁人不备,射出匕首,不太光明哈。
赤溜溜长臂挂一边儿,分外滑稽,二人明明笑意大大方方摆脸上,就差没扯条酒旗,飘扬其曰:我们就是来找碴的!
“玄门?独名丘那蠢老头活腻歪了?”罪沙蔑笑,待会一并收拾掉!阴狠复动手,游隋与之激烈缠斗,子楼运功半空展开璇玑图,宁姜下设玄阵。
子楼的手还在半途,一手已拍上他的肩,“我来得不晚罢?”
子楼一笑,“齐邺兄。”
齐邺抽出重重缠绕的细长物,飞速解开,一管通体雪白的玉琯,月寒凉玉。愀楚生烟,犹若魂碎的美人,伊香芷云缭。“原来竟让你得了此物。”宁姜淡淡道。
“然也”齐邺漠然,“只有此物才能杀得了罪沙,你二人,可有会《弑九天》曲谱?”
“我会”,宁姜答速接过玉琯,凝功吹,子楼微惊,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这玉琯之力,宁姜她可承受得住?
“你我最好闭气封住七窍。”齐邺道,子楼点点头,魔音顿起。
穿梭冷箭,血点子带刺一般在人体内横冲直撞,波淼音谲,如万军压境,罪沙生生受了一波,吐出大口血,绝美妖冶,他也不去拭只拿眼冷冷觑视了这几人,“做得好,也不枉我苦等百年,呜……”又是一浪悚音啸涌,他抚向胸口,内伤加重,心顿生警戒,想擒拿我?岂会轻易让你们得逞?
罪沙以中指横唇,哨音尖锐,四面幽动一群已遭魔魇的无辜百姓,一个个飘荡荡地扑向他们,游隋剑收鞘,回头对宁姜道:“莫再吹了,你内里已散失七成。”子楼掏出一个深青囊带,香芬清溢,那些人纷纷轻轻落地。
“咦,俺明明在俺自家床上睡大觉的,好好的,跑大街上干嘛来了?”
“老张,你也在?赏月呢?”
“赏你娘的月!”
“哎哟,老娘的腰,死开点,色鬼,你踩着老娘脚了!”
叽叽喳喳的人,莫名奇怪张望,屋顶、大街,阒无一人,毫无甚可奇特之处。
子楼带了宁姜回宿处治伤,游隋漫步空旷的街市,背了手,月华光洁如神祗,而他身旁的齐邺,几年不见,越发丰神超拔,隐隐,已有王者之气,游隋乜眼问他:“不在西庐好好当你的太子,跑到华旸来做甚?”
“父王快死了?”
“怎么,不待见我这个侄儿?”游隋笑,“这时候倒认我为叔了?他既快死了,你怎么不精心筹备?”
“他于我,已无任何利用价值!”齐邺如此待自己的亲生父王。
游隋步子不停,“随你,若是你今后不后悔的话。他虽残虐,到底连着血缘之亲,你莫罔顾伦理。”
齐邺,蓦然一笑,“你又教训我?”他的纵横捭阖,恣意雄心日日膨胀,他来,是有目的的,不是?
“不是,我知你性子,终生寻得不就是个傲视天下的位置,你当真要走上这条路?”游隋语涩凉,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戈相向,踏入永无轮回之途。
“我已经做了!”齐邺漫不经心道,他身着的罗袍,流滚月霜,月里更像一束冰冷的阳光,矛盾而执着的男子。
叔侄二人小小叙完勉强可称之为旧的叙旧,无话而回,街两旁,屋檐下,昏灯成行,风中摇晃。
隔远了依稀只听到游隋的声音,“邺儿,那玉琯你别再用了!它不祥。”沾染了前世的毒怨与鲜血,它迟早会醒来,记起对自己主人的誓言,它会化刀,对准一个人的心口。
“我知道。”
天开始亮了,白姌赶了大半夜的路,疲惫,脸上却一丝不露,白姝正窝在她怀里,仍旧睡着。
她轻轻推开柴扉,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茅草屋,她小心将妹妹放于张破床上,头一接触,白姝陡地睁眼,利指扫向她!
白姌惊骇,避得慢了些,肩胛被深深挑刺中,血肉翻涌。
“姝儿!”白姌大喊,白姝心里眼里只容得下让她肚腹打鼓的鲜血,白肉,虎狼猛扑去。
“姝儿!”白姌狼狈躲开,姝儿怎么了?怎么会变得失了心智?白姝又这般反复了几次,见讨不到好处,撇撇嘴。
“肉肉,姝儿吃不到,跑,跑!”她晃了晃胳臂,跳窗而出。
“姝儿……”白姌猛捂住自己的伤口,跑到窗边,那还见得着人影!她只觉眼前眩晕,身坠冰窟,原来,两年前救她们的人根本就是有心为之!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杀局,她们用作了棋子!
她瘫坐到地上。
京都的风浪,在涌到最顶尖处悄然收回,宛如死水,秦苍苍与轻叶莲叶赶到了祁山。
一处新建的宇阁,雪纱幔被风不时扬起,一帘的漫天飞雪隔崖而望,这时节已近夏,琼阁内偌大的床榻上,旖旎春艳,两具交缠的躯体点燃炙热之火。
祁山多了许多生面孔,人人脚步匆忙,神色冰冷,秦苍苍随轻叶走至门口,二个女子拦住了去路。
“门主现在任何人都不见。”轻叶转过头望秦苍苍不发话。
“你们先让开,姐姐不会怪你们的。”
“门主之命,属下不敢有违。”
秦苍苍冷哼一声,指捻二银针,飞刺入她二人的穴位内,快步而入。
“姐!”她欢快喊,虽然是忐忑地做好了些准备,然而这情景是她始料未及的。
秦莞依然****了躺在床上,手刚从男子的脖颈处离开,男子嘴角含笑,无气息了。
“谁让她进来的?”“大小姐,轻叶有罪?”
“是我硬闯进来的。”秦苍苍抢答道。
秦莞丹蔻依依滑过男子精壮的身躯,“碧落,嫣落。”秦无视了秦苍苍与轻叶轻唤,手一弹指,银针飞出体内。
“属下该死!”那二人跪下。
“自己动手”,“是”二人一咬牙,转瞬间便化作了滩血水,秦苍苍瞠目望着她,尸腐气浓郁熏人。
“既然无事,都出去罢,本尊要练功了。”
“姐!”秦苍苍红了眼。
“我不记得你也姓秦!”秦莞猛地盯上她的眼。
“我,我、我……”
秦莞迅速套上衣裳,撩纱帘便出,秦苍苍追了上去,一言不发地跟着。
暮色渐深,白雪冉絮,照亮了苍穹,秦莞落于祁山之巅,再转过数步便是她每日练功的所在,一黑黢黢的深洞。
秦苍苍落后几步,双膝跪地,“我知道姐姐是在是在怪我,苍苍不求姐姐原谅,只想姐姐,给我一个真相吧,不要再瞒我了。”毁了秦家的凶手绝不止凌霄。
秦莞面无表情,袖内的手运功,将她逼退数尺之远,雪静美冉冉地笼罩好像一副绝美的帛画,触地无留下丝毫的痕迹,那块巨石岿然不动。
“我求你姐姐!”她每每无夜梦回,惊栗震醒,不知自己究竟深深揪痛的什么,她只想求一个结果。
“下山去,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你我姐妹情分断尽!”秦莞转身又要走。
秦苍苍起身喊,“你又要一个人扛下秦家整个的仇恨,你就这样轻易弃下我?姐……”毁了秦家的不止凌霄,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秦莞旋身一掌,使了七成力道,秦苍苍五脏剧震,斜飞撞到了巨石上,吐出口鲜血,头上也撞出道口子,秦莞径直进了山洞。
鲜血猩红,滴滴慢洒,秦苍苍犟靠了巨石,它可能一挡身外的风雪,片片梨花落。
一双手,穿越舒华自遥夜而来,握住她的,男子温醇的声音轻响在耳际,“你又伤了自己。”凌卓萧面色萧索,稍显衣冠不整,朝贺一毕,他即马不停蹄追了过来,凌卓萧视向秦苍苍头侧的伤口,眉头紧轩。
巨石上的字,起承转合,霎间刻烙入心扉,她魔魇一般地抚上它们,缱绻卷滑,云起潮落,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凌卓萧觉察到她的异样,当下不再犹豫,揽抱她离开。
其上的字,好像注有英魂,因血的召唤而苏醒复活了。
“临儿,临儿?”柔声低唤,触动轮回的记忆,梵唱古老的歌谣,“临儿……”
“苍苍?”凌卓萧急喊,苍苍抬头,凌卓萧温怜拭掉她眼角滑落的一行清泪。
不离轩内,游隋的紫印符在袖内,嗡嗡颤动,继尔印符飞到他手心,转动流光,陡一灭,化为齑粉从指缝之间遗漏。
游隋苦笑,“姬舒,我终是负你所托,她冲破了符印,连你也奈何不得她了。”
夜风吹乱了青梨叶,龙吟细细,游隋举起桌上的一杯酒,就当为自己践行,他得出京去见见秦苍苍。
雷声阵阵,雨花乱乱敲打车顶,光影幢动,秦苍苍不言不语已好几日了,凌卓萧眼越显得幽黑深邃,只顾静静凝着她,这样的秦苍苍是陌生未曾见的,他在怀疑,她是不是已下定的决心太过决绝。
他二人的前路,一如此刻漆黑雷雨大作的夜,雨打落下来后是个什么下场?
秦苍苍耳力出奇的好,蓦掀帘。
目光在雨中无言逡巡,一会儿,一辆马车果然急急赶来,在离他们不远之处,停了下来,秦苍苍等待。
出来的是子楼,他看起来颇有些愁恼,见是秦苍苍与凌卓萧,施礼一笑,“正好有件事需得你帮忙。”
秦苍苍以眼问他,子楼弯身撩帘,宁姜蜷曲盖满锦被,脸苍白如雪。
“她受伤颇严重,子楼本想带她回玘地治愈,恰遇了你,只好讨扰了。”
秦苍苍点点头,视向凌卓萧,他眼却闪躲而望别处,真真奇怪,秦苍苍闪过疑光,也懒得去多想了。
雨势大得淹没天地,路泥泞艰难,在天明前一行人终于是在座小城落了脚。
房门关得死紧,凌卓萧与子楼无奈贬谪成了看门神,干巴巴地相视,秦苍苍进房已好半天了。子楼咳了咳,不知是激动尴尬还是怎么的,捅开了话篓子。
“公子看来未有将苍苍看牢,教的她满华旸跑了。”子楼说话不利索更不子楼君风格,欠思虑了。
“她那么倔强的女子,我怎栓的住?”谦谦定候很是有怨言。
“你对她太不忍。”子楼望望晴空,夜雨过后,四周犹带湿气。屋内忽传出哐当细响与秦苍苍的一声低吟,凌卓萧想也不想往前迈了几步,几乎要破门而入,俄顷又镇静下来,一脸若无其事。
子楼很光明正大笑,这一景象真应该载入史册,流传千古了去!唔,作为玘地的太史令,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十多年已成习惯了。”凌卓萧慢慢开口,背过身对一院盎然春机,子楼肃颜,他猛然记起公子舒,他当年踏上的路,凌卓萧与其如出一辙,情为何物,大抵如此吧。
二人定定站着,翠色和阴,晴阳正好。
翌日清晨,秦苍苍才刷白张脸出房,房内到处飞溅了污血,撕扯过的衣袍,碎的瓷器,染血匕首,一室被洗劫过的凌乱惊心。
游隋踏入这院的时候,她还来得及清洗,一身污垢冰冷,对他。
在庭阶下,秦苍苍双膝跪倒磕头,“师傅,这是我秦苍苍最后一次叫您。”
那晚在台柳镇,游隋也是这样见着消失了两年的秦苍苍,一样的无动于衷,他明明知道苍苍在哪的,他明明知道所有事的何去何从,可他瞒了下来,不给因果。
子楼与卓萧伫在远处廊下,没有出言。
秦苍苍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你跟我说姐姐安好!”
又是一巴掌,“你骗我!”“你心里明白姐姐对你的一腔情意”一掌扇过去,“你是我们姐妹的师傅,敬你如父如兄,你却将她推入深渊!”
“你如何把姐姐重还给我!”秦苍苍嘴角溢出血,秦家的噩梦终于全部加诸在了秦苍苍身上,腐心水已经失灵,她的唳气较之以前更甚了。
“游隋,你当真以为自己做得对么?”苍苍垂手,抽空了力气问。
游隋无法言答。
“你先起来罢,我本也不是你的劳什子师傅。”他叹,凌卓萧适时走来扶起秦苍苍。
“百年前她的脾气就没少让公子舒头疼,这会儿我算是深切领略了。你竟可与她相处十余年之久,没功劳也有苦劳了。”游隋话对卓萧说出,也不知是笑多还是叹多。
凌卓萧但笑不语,眼底在触到秦苍苍高肿的脸时,滑过一抹疼痛。
“苍苍,你此生姓秦了也还是逃不过前世的谶语,痛了累了的时候,便回去罢,你会记得回去的路的。”我倒真想看看你还是不是百年前的那个施临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