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地混沌未醒。
“姐姐”秦苍苍垂手站在一旁干巴巴观望家仆进进出出搬运行李,她沮丧地像只丧家犬,还是被人家刚刚赶出门的。
“爹爹大发善心让你如愿以偿了,你到恋起家来?”秦莞一身劲装英侠样,飒爽洒脱,“上车。”
“爹爹呢?”苍苍忍不住问,“他早一步出门去西山探望母亲了。带了好些母亲生前喜欢的果点。”秦苍苍迟疑地再三回头,咬牙掀帘,游隋、齐邺早已做得稳稳当当。
“可真真奇怪,平日里胡闹惯了的晕死鬼如今成深闺怨妇了。”秦莞入车内,将帘子一放,陡增许多暗色。游隋的脸冻结了不少时辰,深仇大恨的沉重,似乎追债多年而未得。
“昨夜那个闹腾翻了天的胖小子呢?”秦苍苍忽想起问。
“他?昨晚让我给点了睡穴,怕是日上三竿不醒的。”
“哦耶!”秦苍苍欢呼,大松口气,拨得云开见月明,死小子,若带上你我还用活吗?
“小姐。”
“轻叶?”秦苍苍探出头喜道。
“老爷遣奴婢将这些物什交给您。”一清灵玉秀的小姑娘跑来。
“爹爹回来了?里头装的什么?”秦苍苍问,“和我们一起走么?”
轻叶摇摇头,“老爷委轻叶以重任,轻叶不敢擅自离府。小姐万望保重。”她柳眉尖蹙,不符年纪的老成世故。
“我懂得的!”秦苍苍调皮一笑,接过包袱。
“你爹爹在她身上倒花费了不少心思。”游隋盯视轻叶身形忽道,秦苍苍却想岔了去,兀自得意得紧,“武林中她这般的好轻功,怕是难得一见吧!”她手痒痒地欲拆开包袱看爹爹送了啥好宝贝,吃的?喝的?防身的?防身秘笈?不过,应该不会是玩的罢?
“你的探究与寻奇之心迟早一日会让你翻身不得!”游隋颇无情道,秦苍苍干笑,只得讷讷住手,齐邺与秦莞莞暂时充当世外高人神游天外去也。
“咱们这是欲取道北上,回乾州祁山?”
“然。”
他们崭新的天地从此开始铺展,精心描绘,尘海浮浮沉沉,俗世纷纷扰绕,何者是幸福,何者为绝对,他们好像从未曾理会,与命运狭路相逢,纵使会伤的体无完肤,爱会是最好的武器,它单纯且有力,而悲哀无望却是最多余的事。
三日后。
琏城,各封国之交界,以商贸繁盛而驰名。遂街衢甚宽阔平整,两边儿告铺林立,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秦苍苍大腹便便,肚胀若孕三月,笑得沉醉幸福。
“能吃到你这般境地,却真是炉火纯青,天下无敌。”齐邺昂下巴出言讽道。
“嘻嘻,如此,当不成食神,吃神还是够功力的。”有些人,一旦吃饱了喝足,再尖利的爪子也软绵绵的了。
游隋恢复素日散逸作派,懒得瞅人。秦莞这几日见秦苍苍大惊小怪惯了,异风异俗亦养足了眼,此时且百无聊赖。
人群里骤然,惊响连连,秦苍苍正欲开口,一个满头满脸是血的七八岁小姑娘从她身边跌跌撞撞走过,双手紧捂半边小脸,呵呵欣笑,金色罗裳点点血印。秦苍苍悚然一僵,那小姑娘咧开的嘴角落入她眼中,刀锋寒烈。
“血不是她自己的。”秦苍苍喘口气儿对一旁的仨人急道,莫名的生出许多恐惧,她不一向阎王见也愁的么?众皆脸露凝重,游隋停了一停,甩袖道:“走罢,闲事少理。”
人群俄尔又复川流,对街客栈新开张,敲锣打鼓和舞狮,爆竹噼啪热闹非凡,迎面红艳喜庆,仪仗队盛大引目,喜轿鲜花,丝乐喧天,人群纷纷让道观望,啧啧赞叹。游隋置于人潮声浪,耳内隐隐牵动混杂却寂寥的细响。他沉脸猛一转身,急转入一条小巷,左拐右转,其余人紧紧跟着,秦苍苍最受不住好奇,恰欲询问,游隋已停住步伐,苍苍顺势一歪头。
小巷阴暗狭仄的过道,白昼阳光剥夺徒剩冷湿砭骨,腐臭味窒人鼻息,女子身形依稀,跪坐在地。
“喀嚓,喀嚓……”秦苍苍瞪直了眼,这竟嚼馒头的声音?
那女子嘴周处染血,边大口吃边恨怨地流泪,馒头上的血红得有些发黑,“呜呜……”眼角乌黑的泪珠滚滚滑落,“喀嚓”,她金眸越发熠熠烁光,佞毒如虺,脖颈处缠绕三角头金蛇咝咝地吐露血红舌信,缓缓游移,秦苍苍当先禁不住尖叫,游隋适时捂住她的嘴,众飞身重回阳光下。
“吓死人!”苍苍喘气吁吁,哆嗦惊惧地抓紧了姐姐的衣袖,那双妖邪可怕的金瞳像把未淬火的利匕割裂肉体,混杂着烧烙的味道。
“勿作停留,速速离开!”游隋命令道,毕竟谁都不爱遇麻烦事儿,三人皆闭嘴乖乖听命,秦莞扶了苍苍,好笑地上马车,但未再打趣,齐邺偏独领风骚笑意未绝朝游隋轻轻神秘一语:“真不知好歹,陈年旧事又重提?作何感想?”
游隋稍顿,瞟他一眼,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自城外辘辘行驶,夜色诡谲天网至,悄悄徐徐,鬼魅如影随之。
前方不远出现座浓雾萋林,鸦黑幽鬼,车夫直愣愣地只顾不停抽鞭赶路,陷入魔魇,游隋闭目叹口气,“当真避无可避。”
驶入深林,马车停了,死寂无声。
游隋随意稍整理了衣冠,“我前去与人相见,过后自会来寻你们。”起身出了马车,瞬间失去踪影,车夫这会儿也不知被抓到了哪个旮旯。
秦氏二姐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瞪眼大赛,相觑甚欢。齐邺倚靠车壁,面色发白。
两只乌鸦嘎嘎飞过,一只停在车顶上。秦苍苍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要蹦达出来了,鼻沁细汗。
“啊……”尖叫声气势如虹,林木震栗,“下边是悬崖!”秦苍苍拼了命地喊,秦莞亦掀帘惊出身冷汗,雾气缭绕,千丈深渊之上,马车腾飞,疾风呼呼,什么时候马车也能飞了?
“我好晕,姐,想吐!”秦苍苍眼前天旋地转,马车开始往下坠。
“这是幻象,莫上当!”齐邺大呼一声,她二人蓦地惊醒,“唉,真是出门不利。”秦苍苍抱怨。
“来了!”齐邺警戒道。
“什么来了?”秦苍苍不怕死地探出头,眼却刷地直了,脸憋得猴屁股样红,那是咱们师傅?不会刚从妓院溜达一圈回来还欲求不满吧?
游隋站在雾中,不住的含情脉脉,万种风情,衣袍半敞,袒肩露腹,嘴一抿,眼一斜,笑得妖媚勾人。
秦苍苍头转向她姐姐,秦莞认错地低下头,直欲化身土拨鼠,挖地洞将自己给活活埋了。
“我就知道姐姐比我还强悍的,果然呐,嘿嘿。”
“那是幻象!”秦莞一个千斤爆栗怒吼,苍苍抱头差点没吐血断气,秦莞忽呀一声惊呼,秦苍苍抬眼,“哦……”
凌卓萧袅袅婷婷地现身了,背上背个小娃娃,布衣粗缯,颦眉妙姿惹人娇怜无限,他捋起衣袖,哀哀戚戚地洗大盆子衣物。
“妹妹喜好果然与常人不同啊!”秦莞夸张地昂首笑,“不是,我怎么会如此,如此狠毒”秦苍苍声音越发低沉下去,那边,厢凌卓萧凄凄惨惨地烧水劈柴,泪雨连连了,事实上,她会这般想早预谋多时了就是不知道凌卓萧他……
稍倾,二人齐齐抬头,望向齐邺期待得两眼光芒万丈,他的幻象又会是哪个女子呢?啊呵呵呵,激动,齐邺到很不给情面地晕了过去。
“哎……”秦苍苍讶异地扶住他,摸上他的脉搏。
“苍苍姐!”甜腻腻的声音比恶魔还邪恶,“你下来吗嘛,翊儿等了你好几个时辰了!”娇滴滴的埋怨。
“呃……”秦苍苍舔舔干涩的嘴唇,她无限愤懑地想为何她不练就身隐身的功夫!
甫一下车,她便冲动地想把那小子给宰了!
呀嗬,林子里头大摆酒宴呢,“怎样?珍馐晚宴在深林中食用,不错的享受。”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还过得去,昨儿个在姐姐府上都没吃饱,人说来者是客,姐姐连顿饱饭也不给……”揉肚,嘴塞狼吞。
“你是不是想它成为你的最后一餐!”秦苍苍怒发冲“簪”一拳砸下去,“啊!”痛苦的脸又扭曲畸形,这桌到底什么做的?
“哪敢,翊儿自然不能让姐姐饿着的。”胖小子打了一个响指,幻影般几个人影晃动,秦苍苍二人还未看清,桌上复又摆满了各色吃食,甜点果子,应有尽有。秦莞大大方方地吃了,目不斜视,那夜不是她打的胖小子,对吧对吧,他自个儿跌的不是么?秦苍苍则化作匹地狱里来的千年老饿狼,扑,啃,咬,嚼,撕,再咬,兼毒蛇之眼死死控诉祸首,他还好意思独食那么就,哼,总有一天姐姐我会好好收拾他。
负心的姐妹早八百年将齐邺仍出了九天外。
“姐姐可累了?”胖小子讨好道,“嗯”,这应答颇具威严,胖小子复一响指,幻影来了又去,这回轮到她二人傻眼了,荒郊野外的,竟还有床?甚至布置得极为富丽柔软,这小子,看来富得可以啊。
“呵呵,弟弟真待姐姐好哇,呵呵。”她笑得花枝乱颤,分外恶心。
“哪里哪里,翊儿的心姐姐自是知道的,堪比那……”
“我的好弟弟,姐姐对不住你,姐姐该死。”
“得了得了,我刚吃完少来恶心我!”秦莞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夜已渐浓,再待下去恐又有事变,还是离开为好。”
“姐姐说的没错,我们走吧,这附近有投宿的地儿没?”秦苍苍威胁地看向胖小子,胖小子神神秘秘地嘴角噙笑,浑不似适才的小家子气,“姐姐,我怕你不敢哦,听闻人家大宅里大宅里时常闹鬼,吓死过不少人的。”
“是么,姐姐你觉得如何?”秦苍苍若是被吓倒,她晕死鬼响当当的名号不是白得了?还谈何闯荡江湖?
“哼!”秦莞鼻子哼哼,下巴高昂,那矮胖的小子相当欠揍,想逗你姑奶奶我玩!
三人不知不觉已走出二三十来步,浑然未觉少了点什么。
半个时辰后。
“神呐!”
“你鬼喊鬼叫什么?”秦莞捂着耳朵郁闷道,“姐,咱们将谁忘了?”
“啊!齐邺!”秦莞也惊叫,“快回去,快回去!但愿他别死,他若挂了,师傅不将我剁成肉末。”秦苍苍恨恨咬牙,立时运功飞奔而去,秦莞亦一步也不落下地紧跟着。
胖小子轻笑,“去白府敲门,就说我来拜访。”
“是”空中一声音应道。
夜愈显寂静沉沉,寒气浩然侵袭。月凉如水,沁贴人肌肤,他抬首,眼波诡谲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