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四合，冷寒水汽蛇形恣意蔓延弥散，没有星星的夜空，自一扇门望去，仅一方天地可供自由散漫。
大概坐了太久的缘故，她眯眼沉沉欲睡。嘈杂混乱声隐隐传入耳，秦苍苍猛地起身，“走！”
寻声而去，凄厉尖声震栗心胆。
“发生了何事？”秦苍苍抓住一个婢女问。
“府中老鼠咬、咬人。”婢女哆哆嗦嗦语不连贯。秦苍苍疾跑入大厅，十几只大得异乎寻常的老鼠来回乱窜，互相撕咬，且凶狠地袭击几个小厮，扯咬下人的皮肉，惊闻鲜血惨叫，挣扎求救她颤栗地飞速取出瓶药粉，散去，一时间，声寂战止，人鼠皆晕沉过去，白老头与女儿们此刻才姗姗来迟，见状吩咐人整理残局。
“多谢，小姐之恩，白某谨记。”
“不客气”秦苍苍眼盯着被咬得体无完肤的小厮与硕大牙利的老鼠道：“那些老鼠需尽快处理掉，而伤者，抱歉我医术不精，未免其发狂伤人最好将其关入房中。”
“说的是”白老头垂下眼出门，白姝上前一步皱眉嘟嘴：“姐姐一点都可爱，姝儿今后才不与你玩了。”她赌气似的蹦蹦跳跳离去，白姌紧跟在后，只淡漠地瞟她一眼，那意思是，“怎么，还没走？赖在白府有肉吃？”
秦苍苍与胖小子立于门口面沉若幽井，神情莫辨，秦苍苍哪顾得上这些小雨点样的讥诮，她急躁地挠挠后脑勺，好像漏了点什么，是什么？
忽然抽了口凉气，她飞跑至院中，环顾四周暗自愤懑，我早该料到的，怎又漏掉了？眯眼一一扫视各个房间，昏暗夜色幽诡谲秘，隐处某只凶兽蠢蠢欲动，嗷嗷低喘。她急转了几个身，骤地朝一窗已破败的屋子冲去，秦苍苍与胖小子亦不做稍加怠慢。
门猛一打开，三人皆瞪圆了眼，呆立僵住。
老妪悬于梁下，四肢僵垂，褶皱横生的枯槁脸已惨不成形，嘴似被什么咬去，干露出稀落落的几颗黄牙，耳鼻也没了，眼，死鱼般突鼓出，血丝密布，心口处一个大窟窿。
秦苍苍再也忍受不住跑出门外呕吐起来，秦莞与胖小子赶忙退出门扶住秦苍苍，叫来白府人。
白老头匆匆赶到时，一把抱住悬空的尸体嚎啕大哭，“夫人呐，你怎么就如此想不开，舍下老夫幼女狠心离世啊！”
白姝深埋头不语，白姌蹙眉，细视之，知是不耐烦其嫌其聒噪了。
吐得眼红泪流的秦苍苍终于直起腰，对白老头道：“您还是先将老夫人放下来吧。”
“多谢小姐关怀，老夫不幸，唉，小姐也勿太过悲伤，当心身体。”白老头的脸瞬息万变。
“额？自然，自然。”她干巴巴道，有没有有搞错？白家人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尸体被家丁们手忙脚乱地抬置屋中，大概死状忒惨了点，大家皆偏过头去，不敢触到张惹人噩梦的恐怖的脸。尸首抬至门口时经过秦苍苍身边，冰冷的手蓦一相碰。
“啊！”秦苍苍捂了胸口，大跳惊叫，“噗哧……”胖小子当先笑出声，秦莞亦眼含笑意。
“原来苍苍姐也是怕的，哦，真出乎预料，出乎预料。”胖小子赶紧地作自我检讨。如此一看，他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比看大戏还乐上几分。
秦苍苍赤了脸欲争辩，秦莞忽斥道：“打住！苍苍，跟我回房休息，人家的事，我们外人莫管！”秦莞不知如何变了脸，拉上秦苍苍便走。
回至厢房，秦莞来回急踱了几个圈，索性将佩剑往桌上一扔，拖着秦苍苍硬躺上了床榻。
“姐”秦苍苍也不争辩，任由她折腾，好似一瞬间长大了许多，脸宁若五月波淼的柔湖，“姐姐在自责么？”
秦莞不语。
“不问苍苍如何想的？”她笑靥浅浅，俄尔，慢慢收了笑，躺进秦莞怀里，“苍苍觉着姐姐是世上顶好的，爹爹娘亲他们怎会知道姐姐疼妹妹的心思。”
“然我却时常无法护着你，你还小，那些血腥……”秦莞涩涩地开口。
“好了，姐。咱们明日便走好么？”
“好！”她轻轻应道。
静谧萦绕有馨香弥屋，烛灯红暖。
秦莞气息绵长，苍苍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拉开木塞，小心地对着秦莞轻吹口气，尔后迅速起身整衣出门。
纤廉月，挂中天，风已住花香幽。灵堂内，几位家丁与女婢头一点一点地守灵，不知名儿的鸟间或嗞啦一声，掠过庭院，棺木还未盖棺，内里尸首面悄然泛着清霜，有变紫，渐黑，昏暗的灯烛风中摇曳，黑色烟丝气自尸首嘴中缕缕冒出，舌信样窜动。
众咸晕倒在地，风猛一吹，烛顿灭，漆黑，暗色无边。
一久无人迹的荒僻的小院，黑黢黢，芜菁落红冷冷硬硬，来人横穿荆棘蹑足来了这里，只背扛把锄头，一路动作迅疾轻盈，看得出是位练家子，他屏息警惕完四周后，徐徐地，小锄刨挖。
秦苍苍拽着迷迷蒙蒙，睡意深沉的胖小子悄悄潜到了间偏院。
“苍苍姐，赏月明晚再续吧，咱们先回去睡觉……”
“放屁！你他奶奶的除了睡就是吃，真没见过你多干件别的事儿！难怪长得这么惊人！”她捏住他的手背，做死地旋拧，就像拧衣服。
“哦，哦，哦！”他低叫，旋又被她点了哑穴，这下瞌睡虫彻底扫杀干净了！咦，脚下软趴趴，圆鼓鼓的，踩着什么东西？胖小子低头。
“苍苍姐”他迷惑道，用脚又试着戳了几下。
“还戳！人家已经死了。”秦苍苍蹲下身，细细靠近了反复查看，“它中毒了，这毒好生奇怪，我还从未见过，唔……”她倏捂紧眼后仰！
“苍苍姐！”
“我的眼！”
秦苍苍急吞进几粒药丸，觉眼内刺痛减轻几许，然而暂时，是很悲剧地失明了，眼前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苍苍！”
“你再往前四处看看。”他怎不叫姐？秦苍苍倒是闲情甚多。
胖小子着急秦苍苍伤势，只朝前胡乱地瞟几眼，“满地躺了四分五裂的虫鼠尸首。”
“莫再走！它们有毒！”秦苍苍惶乱了喊，将药瓶扔给胖小子，“用它防身，先吞下几粒。”
胖小子照做后扶起秦苍苍，他的脸爬上冷酷的霜色，眼锋似刀里，而她是未见的。“这毒该何解？”他盯视着她的眼。
秦苍苍摇摇头，心内愤恨得要命，学艺未精，果然应了凌卓萧那臭小子的验，报应不爽，让人给摆了一道！吁口气，“我不识此毒。”想了会又对胖小子道：“你捂住口鼻，替我到灵堂那儿去查探看看，记住只可远远观望，切勿靠近。”
“可你……”
“我使毒的功夫你还未见识呢，你快去快回便是，我这边儿等着。”
胖小子也只得学秦苍苍叹气，垂下双肩，飞奔离开。
呸！死小子，秦苍苍好笑得暗骂，面沉如水，摸上廊柱静静地听，犹处地狱森林，厉鬼暗处呻吟，魔爪树根般错杂伸延，千万双幽冥的眼，觇视着，闪烁幽光，近了，再近。
刺啦刺啦地，院中鸟飞惶急了，一下子，越来越多，一团错乱偶尔咚的一声，有鸟儿直直地垂地。
这毒也忒狠了点，虫兽都不放过，她想。骤然一只鸟朝她直冲过来，秦苍苍情急之下拔下唯支木簪，“叮”，她促喘口气，好歹给钉死在窗缘上了。低低断续的几声琴音飘响，夜似乎全部寂静失声，秦苍苍竖起耳朵细听，琴音咏叹迂回，潮涨潮落，松涛瑟瑟，甚为优美。
月下锄头愈见蹭亮，畟畟凌人，那人动作加大，又停下来，鼓了鹰隼眼，听见了什么，望向某处，他急了，更卖力挖，他状若疯狂地笑，“还想杀我？等我有了它，你倒是试试？嘿嘿，嘿嘿嘿。”他用力一锄下去，和着枝桠拨动声。
琴音琤然一声变了调，发出秋雨的萧索，哀怨窅窅。叮咚复一挑，落红渺。
他发觉身后有异物窜动，有咕噜咕噜饥渴难耐声，那人骸极回顾，呵出的汽凝结成霜，末了，舒缓下心再举锄，一血盆大口，咆哮朝他背后冲去。
秦苍苍不由自主迈步，勉强走到院中，阵阵熟悉的格格笑声伴着铿琤琴音，若雨珠儿打落瓦，因而她未听到旁侧院落中的哀嚎声。她的发无簪而自由散落于肩，遮住半边容颜，月下乍一见，当真个地狱里刚逃出的女鬼，幽惨惨的很。
在望月腹诽了上千次后，她又摸索着，向琴音飘来的相反方向而去，曲径众多，她相当白痴地发现，她，不知道走到了哪，盲人尚可摸象，可她这上哪找头象去？有见过我这样又蠢又傻的人吗？还闯荡江湖，江湖边边儿都没摸到，就呜呼哀哉了。
月下的少女兀自滔滔不绝，唧唧歪歪，孰不知，她已成他人案板上的肥肉，菜刀逼近。
“嗷……”吼声似虎似猫，怪异刺耳，夜风中，它席天卷地扑向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