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姐,貌似适才听到骨断的声音,车夫伤残了。”秦苍苍忽道,因为车子已停了很久了,其余人忙得有点忘乎所以。
“哦,那怎么办?”秦莞良心泯灭道,秦苍苍使劲一眨眼觉视物清明了些许,兀自哀叹,家门不幸,出了个暴虐女,她起身至可怜车夫的身旁,操起曾对小猫小狗做过无数次的老本行,医。
众所周知,她向来只爱使毒的,秦莞是个武痴,秦家衣钵便顺理成章的砸到了秦苍苍头上,她找准好患处,一使劲,喀嚓,断骨接上了。
甫一解开穴道。
“哇呜呜呜呜……”嗷嗷痛哭惨绝人寰。
“驾!”秦苍苍拿起鞭子喝道,感到新奇无限,“莫伤心,大哥,咱们小胖公子有点是钱呢,待会补偿你几锭银子?”
“真的?”哭声陡住。
“嘿嘿,骗你下辈子投胎到家猪栏去!”
“那还差不多,不过想来那肉金贵的不得了,定能卖不少银子。”车夫小伙擦鼻涕喜笑开。
“驾!”秦苍苍笑声更欢,“当心眼!”秦莞不放心地叫住。
“无碍,它好了!”
春阳温煦,万物生灵,勃勃萋萋。轮转迅疾,马车飞驰宽道,秦苍苍的眼已复明亮,软风如醴酒沁醉人心,她倒逸兴遄飞,想高歌一曲了。
“驾驾!马儿快走!”没料到驾车如此有趣,嘿嘿。穿过绿林,无垠草原开阔眼前,芳草碧连天,苍穹蓝,轻云雪。
有一少年,立于浅坡,起伏青浪上丰姿清雅,悬剑珮环,黛丝素锦流雪回风。
相隔了还很远,然她一眼辨认出他,扔了马鞭,车还未停稳即跳下去,这万顷碧海只剩了他二人,四目相视,她一路笑靥然洒春色,好似踏云穿柳,至他面前时已气喘连连。
“我们怎、怎会如此巧遇?”她的眸子阳光下更亮,他移不开眼,轻笑,假皱眉抚上她的头“怎么未见长高?”
秦苍苍拍掉他的手,“才几日啊,就长高了,你当我竹子?”
“撅嘴,又撅嘴,真就永不长大当我的小新娘了?”她指敲她额头,这招雪地秦莞,只因为觉着好玩。
“切!”秦苍苍不屑,个痞子样般随手掏出块小红布包高高递上。
“送我的?”凌卓萧惑道,拆开一层又一层折裹,竟然是个做工一般的玉扳指,简单而不失雅致。
“戴上它便可以拴住一个男人的心。你栽我手上了。”金鳞中她侧过去的脸抹上红霞,仍径自吊儿郎当模样。
“你呀”他笑用手戳她额头,“傻丫头,谁教你的?又是那个梅大娘教的妙计?”
“你恁地管?”她又撅嘴,“收还是不收!”
“收”他伸手戴上,刹那山色暗藏了容颜,风烟水光江南旧景正谙,很多年后,这段流年里的静好,每每回顾,笑颜依旧,苦楚咸涩,酸痛纷涌它逃不过的劫陷入漩涡洗涤成黑白。
“你这就要走吗?”她问,“嗯”他笑答。
“好,我也启程。”她指指停在道上的马车,二人静静相视了会儿,她率先转身,颇有江湖儿女的习性,跑至半途复回头笑指自指,夸张地嘴型,“生辰快乐!”
他笑而未动,俄顷,亦毅然转身。
马车内,胖小子见少年,脸一瞬转凝重,又恢复心伤样,齐邺瞟他,秋风扫荡,嘴角隐隐扯动,分不清是讽是笑。秦莞肘支窗沿大发感慨,女大不中留啊,见了情郎抛了姐。
先前经过的绿林暗处,鲜血浸染成红毯,四铺溅漫,枝叶滴血,有人血已冷却凝固,有人身上仍旧汩汩细流,作徒劳挣扎抽搐着,喉咙喷出大口大口的污秽和血。
披深黑斗篷手提板斧的大汉,幽诡而来,他用脚踢了踢这个人,“妈的,邢乌你吐够没,我们的人呢?”
这人喷射一口热血,竟轻灵坐起,“人家还没玩够呢,就知道催!”
“人呢?怎么都挂了?主子交代的任务……”
“还没动手,冒出个少年郎将我带的人都除了。”尖细的声音,锥脸石灰色。
“那就在这装死?”黑袍人粗声暴吼。
“哎,老毛病犯了呗,如斯美少年,啧啧,真想尝一口,毒崖。”他眼鼓突泛白。
“若不杀了那两个丫头,你以为主子那里,你真有好下场?”叫毒崖的大汉寒气迫人。
“唔,就知道损人。”活脱脱个少女撒娇,他饥渴地舔舔嘴角鲜血,“主子还没急着让游戏太早结束。”他咕哝完,对着身旁尚温的尸体颈部,张口猛咬住,血,灼烧整个绿林,与那出悠悠草原对峙。
这辆犹不知杀机暗涌又退的马车,载着一竿子人等,茫茫赶路,且更没料到出了个圈套,前边还等着个更大的。
秦苍苍依然坐了前头与车夫大哥闹嗑。
“姑娘,刚才的少年真是你情郎?”,“哎哟!”
秦苍苍给了他一鞭子,“多嘴”,顿了会,她反倒看得人家渗得慌,“大哥成亲否?抑或有相好的没?”
“没……”车夫憋红了脸,深低下头去。
“嗯……虽然你配不上我们家轻叶,不过,若是有我从中牵线的话。”秦苍苍哂笑。
“废话连篇,小心脑袋!”一句怒斥,连同个包裹飞吻上头,秦苍苍险险侧身抱住包裹,是她的行李啦,秦苍苍翻翻白眼,无语,认命地加鞭。车夫不好意思地白牙灿烂光鲜,有银子拿还待一边儿去没的事做,有这样的好事!
“吁……”城郊客店,他们下车来稍歇充饥。
店内人不多却是极为喧闹,三两人埋头动筷,四五人划拳比酒,六七个悠闲嗑瓜子儿听说书。右墙角前头桌案旁坐了一说书的老儒生,正唾沫横飞。
秦苍苍兴奋地当了先走在前面,一一尽享受店小二的阿谀讨好,“店里好吃好喝的统统给咱端上来!”
“好嘞!”
秦苍苍还欲说些什么。
“客官,当心呐!”店小二急喊,然而,为时已晚。
“砰!”门槛横生,秦苍苍一个极潇洒的大马趴姿势定格,店内所有人,静,筷子夹菜停在半空,纸扇半开,张口的嘴,到嘴的菜,愣直的眼,僵住。
“啊哈哈哈……”爆笑排山倒海,掀屋碎瓦。
“哎哟喂,客官,看您客气的,倒头便拜,礼数大发着,谢谢啊。”掌柜的得瑟。
“不……不谢。”秦苍苍艰难地起身,心中吐血。
胖小子双手遮脸,无颜至极。齐邺勿用说,面上坚冰傲然,抱剑姿势酷得惨绝人寰。秦莞脸阴沉深暗,又想笑又气加恨愤,她真想崩溃。
四人坐定,店内总算又恢复了喧哗,“啪!”老儒生重把个木板重一拍,“各位,华旸汉开朝四百年,有一处最为神秘鲜无人知之地,各位可知?”
看众皆一脸迷惑,他满意地又是一拍,“玘地!”“各位相比不知吧”说书人高深一笑,“尧国与颜国之交,地形上众位不知不知当中空缺一处,玘地即在彼,七国四十二封地,为何独缺它未纳入华旸版图?”他捋了几根稀疏的胡子,激动地拍拍,哗然一片,“有古书上记载,玘地玉石满山,金银遍藏,奇花异草随处可见,传说百年前,有一人从此地出逃建江湖上一门派曰:秦关,他身上还带了个无价的宝贝,据说,得之便富可敌国,比那和氏璧……”
他仍自滔滔不绝,舌灿莲花,群人瞠目竖耳细听,却大多调侃大笑,“张老六,进来又没银子使了,想着法的编造,哄大家赏几个饭钱好回家哄婆娘呢?”
店内哄堂大笑,角落处有几人喁喁细语,神色莫明。
再无心思吃饭,四人匆匆打包些干粮又回了车上,张老六轻蔑地笑笑也不作答,转身上了楼。
倚窗棂而望的年轻女子,披发宽袖,着青苍汉服,陈古不似现下入时的衣裳,她桌对面的浑身鸦黑包裹的女子,面覆黑纱,深垂头似木偶。
“姑娘,小的按您的意思办了,您看……”张老六手藏袖中谄媚道,女子扔给他一袋银子,张老六喜不自禁地手脚发抖。
“走罢,有多走多远。”女子话语平淡漠然。
“谢姑娘,谢谢姑娘。”张老六藏了银子蹬蹬下楼,他怎会知道自己添油加醋的一番话竟引得朝之动荡,为财而史上留名徒引来杀身之祸,从此后张家多了条祖训:横财不可得。
年轻女子注目楼下的马车,眼一瞬不瞬,“唔……”缁衣女子呻吟。
“它发作了?”女子急切,“嗯……心好痛,为何心好痛?”缁衣女子紧揪胸口,女子飞快地揽扶她道:“恰时辰已到,即可服药,莫怕,我们这便回去。”
人离,武功路数谁也不识。剩一盏茶温凉,一口未动。
马车上秦苍苍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姐姐,秦莞下令喝道:“快进城!”
车扬起滚滚黄尘。
“这件事情你不用理睬,只管随师父上山学艺。”
“可是姐,秦家的……”
“住嘴!”秦莞叱道,“还轮不到你来管!姐姐不准,你听到吗?”秦莞握紧了剑,目光坚毅,她知道自己的妹妹聪慧过人,但是年纪尚小怎会明白世事险恶。
秦苍苍看姐姐脸色言语,只得抱着包裹,咬唇委屈。
齐邺胖小子未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