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坐在帝京城南的一处小酒庄内,面前的桌上横七竖八地摆满了一坛坛的空酒缸。
我醉得昏昏沉沉,却依旧喊道:“掌柜的,再上酒来!”
掌柜的见我这般,又看向我身后的人,端着一坛酒,有些迟疑。
“你不听本宫的话了吗?”我一拍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企图抢过他怀里的酒来。
“殿下,”身后的清影一把扶住我,“殿下醉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不,”我推开他的手,“我就要喝酒!”
“殿下若是喜欢李公子,明日再去找他即可。”清影劝道。
“你这个侍卫知道什么?”我瞥向他,对他吼道:“他不喜欢我!他今日又去了寻芳斋!”
我不再理他,兀自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脑袋,嘟哝着,“寻芳斋那杜若姑娘有什么好的?琴棋书画哪一样比得过本宫?啊,哪一样?本宫可还是天下第一的画师!”
“公主请冷静些。”清影开口道。
“哼,”我看向他,“你这个侍卫烦人的很,瞧不起本宫是不是?本宫现在就要让你看看,本宫天下第一的画技!”
我从怀中掏出一方还算干净的锦帕,铺在桌上,向掌柜的要了支毛笔就开始画了起来。
我虽然有些醉了,但画技仍然不容小觑,顷刻间,一幅小像就画好了。
我画的是清影。
我一挥手把锦帕扔向他,带有醉意地说道:“你看看,本宫画的怎样?是不是比你本人还更好看?都说了吧,本宫天下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公主画的甚好。”他看都没看,把锦帕塞进怀里,扶着我道:“今日太晚了,明日公主还要进宫,还是早些回去吧?”
“对哦,”我想起来了,“明日还要去看望皇兄。”
清影终于松了一口气,“公主还是随在下早日回去吧。”
(二)
“皇兄!”我一进宫里,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皇兄的书房,笑着向他扑了过去。
皇兄勉强接住我,他身形不稳,酿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惹得他身后的太监一阵惊惧,生怕皇上会发生什么。
皇兄打量着我,温和地笑道:“几日不见,你又重了许多。”
“皇兄哪里的话!”我放开了他,双手撑腰道:“本宫身量纤细,天下第一。”
皇兄一阵发笑,却也无奈哄道:“对,我们的长宁公主说什么都对。”
长宁,是我的封号。
我却也没忘记此行的目的,立马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皇兄,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想,皇兄赐婚给我和李唐。”我看着他依旧温和的面容,“皇兄也知道,我心怡他许久了。”
皇兄的面容依旧是笑眯眯地,但我却从中看出了几分思量与迟疑,他在想着什么?
思及此,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对他撒娇道:“皇兄?你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
皇兄的思绪被我打断,他目光打量着我,“你当真要嫁给他?”
“非他不嫁!”我坚定道。
“朕的妹妹啊,”他伸出手,抚摸着我的发梢,替我把碎发捋到耳后,“真是难缠。”
我望向他,他平日里那一双如秋水的眸子渗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光芒,他看了看我身后站着的清影,开口道:“你可愿帮哥哥做一些事情?”
(三)
我和李唐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李唐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心恋许久的人,骠骑将军家的长子,举朝数一数二的美男,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原本,他的周遭环绕着各色各样的美人,但自从他被长宁公主看上后,美人都不敢靠近了,去青楼都只能喝喝小酒。
长宁公主的嚣张跋扈可见一斑。
我是公主,自然不用嫁入骠骑将军的府邸。而是李唐,长宁公主的驸马,入住了长宁公主府。
婚礼办的场面很宏大,只因一方是皇上的小妹、长宁公主,另一方是骠骑将军的长子、举朝数一数二的美男子,百官都不得不给几分面子。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府中的人清点着各处送来的贺礼,心生欣慰。
“都是好东西啊。”我开口道。
婚礼真是个敛财的好途径。
李唐缓步走来,站在了我身边,双手抱胸道:“公主开心吗?”
“开心,”我转过头去,伸出一只手,在他如玉般的脸上轻轻抚了抚,“金银与美人,我如今都有了。”
面前的美人勾唇一笑,眸中却流露出了几分野心。
(四)
我与李唐性格相处得来,在公主府里的日子倒也过的舒坦。
李唐平日里喜欢看一些诗文书卷,我也喜欢,于是两人就在书房内,一起讨论着各人的诗词如何如何。
清影总是不合时宜的进来,提醒我们该吃饭了,亦或是有其他的事情。
“长宁,你这侍卫可甚是让本驸马看得心烦啊。”李唐捧着本书,坐在我的书桌前,有几分玩味地对我说道。
“是啊,”我也随着笑道:“不然安排他去干些杂活好了,像什么扫马厩啊,倒夜香啊,或者……”
每当我说出一个处罚手段,清影的面容就要僵硬几分。到了最后,他的脸都快僵成了一块砖。
“清影,你觉得怎样?”我笑盈盈地看向他。
“公主的命令,在下只有执行。”清影沉沉开口道。
“无趣得紧。”我不理他,转头望向李唐,一把坐在了他身上,勾着他的脖子,目光与他相对,“我们吃饭去吧。”
“好。”李唐笑了,放下了书,抱起我向书房外走去。
清影跟在后头,神色晦暗。
我顺着李唐的脖颈向后看去,对清影眨了眨眼睛。
清影会意,眸中有几分无奈。
(五)
南蛮来犯,李唐的父亲骠骑将军虽年迈,却手握重兵,奉旨出征。
李唐作为他的长子,本该随同前往,但作为驸马,只能与公主待在一起。
于是我打算与李唐一道,到帝京城外的军队大营去,给骠骑将军践行。
出门前,我像平日里踏青一般,带了大批的丫鬟小厮,还有礼品,陪着李唐向帝京城外出发。
“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父亲,公主何必如此隆重?”李唐抚摸着作为礼品其一的上好的女儿红,开口道。
“去见你父亲,自然要注意些。更何况他就要出征了……”
接下来的话我不说,李唐也知道,出征南蛮,不知是生是死。
这有可能,就是永别了。
话题太过沉重,我便没再开口。
出门前,我吩咐了管家众人一番,与平日里出门时无异。
不同的是,我让清影待在了府里。
清影站在府门口,目送着我离开,神色淡然。
我掀开轿帘向他望去,目光相对。
清影,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六)
我和李唐各骑一马,带领着本属于骠骑将军出征南蛮的大批人马,与帝京城墙上的守军对峙着。
“开城门!”我盯着那统领,沉沉开口道,“本宫的命令也敢违抗了吗?”
统领战战兢兢,我的目光让他浑身战栗着,他颤抖地开口道:“公主,您这是要……要谋逆?”
“本宫做什么事用不着你管,你再不打开,本宫城内的人将会斩下你的项上人头。”我仔细盯着他的变化。
他依旧害怕着,却不为所动。
我心中渐渐狐疑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城内为何还没动静?
“开城门!”我再次对他吼道。
“哈哈哈,”一阵耳熟的笑声传来,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上,“朕的皇妹,当真有几分本事。”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皇兄,当今的帝王。
(九)
我的母亲惠美人,是先帝最喜爱的妃子,她专宠一时,后来腹中有了我。
先帝欣喜若狂,他每天都来看一遭,生怕有什么闪失,看得更是比当时仍是太子的皇兄重要许多。
太子,是皇后的儿子,那个女人,着实不好对付。
她和几个妃嫔联手,把我母亲置于死地,没想到母亲临死前,生下了我。
她们戏做的很足,先帝以为惠美人难产而死,伤心不已。
皇后大方地提出要亲自抚养我,视若己出。
她也的确做到了,至少在表面上做到了。
直到母亲生前垂怜过的一个宫女偷偷告诉了我真相。
直到我偷听到皇后与皇兄的谈话。
那种直贯五脏六腑的森森寒意,席卷着我周身。
杀母之仇,誓不戴天。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对母子置于死地。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就像皇后的亲女儿、皇兄的亲妹妹一般,暗地里在帝京城内布置了不少人马,更是打算与骠骑将军及其长子联手,扳倒如今的帝王。
骠骑将军虽年迈,却也希望自己的长子有一番作为,李唐本人更是对高高在上的皇位感兴趣。
(十)
“你当真以为自己会赢么?”年轻的帝王面容阴鸷,盯着我开口道。
“那可不一定。”
我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暗地却在思量着,城内的人马想来已经被皇上解决了,今日带来的,不知攻城的胜率又会有多大?
“呵呵,”皇兄笑着,一招手,他身边的人立马押了一个人上来。
皇兄拿着一把短刃,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他看着我,眸中有几分阴森,“认识他吗?”
距离有些远,但不妨碍我看清那人。
是清影,我的侍卫。
我心中一紧,但表面上却轻轻地笑了起来,如同往常那般轻松娇憨,“皇兄什么时候学会用自己的人来吓唬我了?”
清影,是皇上的人,是皇上放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
我招手,向身后的人要来长弓,我一拉开,对准的,正是清影。
“不知道他死了,皇兄会不会心疼?”
清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臣无能。”
皇兄的面色果然变了变,他撤下了刀,恼怒地把清影推倒在地上。
我哈哈大笑,“皇兄这才不失帝王风度嘛。”
紧接着下令,“攻城!”
(十一)
冬日的帝京城,鲜血四溢,群鸦纷飞,毫无生机。
城内偶尔的几队士兵,清理着道路两旁横七竖八的尸体。
我双手抱胸,用脚踢开了一具具尸体,向前走着。李唐跟着我,在我身后开口道:“你哥哥和太后都被凌迟处死,刚刚断了气,一共三百八十一刀,一刀不少。”
我听闻此言,并无太大波澜,只是回应道:“很好,皇位是你的了。”
李唐也在预料之中,他踌躇满志地望着城门外的江山,又开口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大仇得报,我自然会离开。”我继续向前走着,到了城门前,“只不过我要先找一个人。”
说罢,我踢了踢地上的一具“尸体”,开口道:“躺着累不累?还不赶紧起来?”
那具“尸体”忽然动了,他转了个身,猛的站起来,把我身后的李唐着实吓了一跳。
李唐缓过劲来,看向那人,感叹道:“不愧是长宁公主。”
那人,赫然就是清影。
“公主和驸马还不给我松绑?”清影面色无奈地看向我们。
“我来吧。”李唐凑上前去道,“你可是公主心尖上的人。”
我被他这一语逗笑了,清影亦是微微笑着,对我眨了眨眼睛。
清影陪我演了这么多年的戏,如今终于自由了。
自由地可以陪伴着自己的爱人。
清影是皇兄的人没错,但皇兄不知道,感情是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的。
譬如清影对我,譬如我对清影。
(十二)
又是一年好春光。
帝京城外的江上,几叶小舟来往。两岸是一片片的桃林,枝条紧挨着江面,却又不肯沾进了去,只留下瓣瓣桃花,在水面漂泊着。
我立于船头,双手负在身后,看向两岸如画般的风景,感叹道:“李唐把国家治理得不错嘛,比我哥那昏君好多了。”
清影提着一尾鲤鱼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道:“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公主今天如何解决晚饭?”
我转过身去,倚靠在他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笑道:“本宫有清影侍卫,无惧晚饭问题。”
清影被我突然这么一扑,立刻松了手,那尾鲤鱼扑棱了几圈,翻进了江里,消失不见了。
“晚饭没了。”清影苦笑道。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就饿着吧。”
倘若能与你在一起,就算是饿着,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阵清风拂过,江面泛起点点波澜,两岸桃花冶冶,甚是妖娆;江边鸳鸯戏水,占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