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与我一较高下?”一轮箭毕,弦无虚发,颜玉来往驰骋,如同天人下凡,扬威曜武,风流不羁。
王离讷讷无言,神情略有尴尬。
且不论射技,只说骑术,他虽经田晏调教,但和仿佛生根马背,驭马似御龙的颜玉相较,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就是骑射俱佳的王晟,和他比起来,差距也是不可以道里计。
这时,一骑杀出!
马蹄激荡,一道雄壮身影纵马驱策,伴随着惊弦响动,连珠箭射似雨,咄咄声响不绝于耳,随着那道身影掠过,高低不一的箭靶中心,又是多了一根箭。
这位骑士射箭,其准头稍差,不如颜玉正中靶心,但每一箭均势大力沉,插在箭靶上,竟如李广射虎,深深刺入,直至没羽。
王离喝了一声彩,待看清来者后,不由面露惊色:“震弟?”
来者竟是姜震!
他念头闪烁,视线随之游移,望向不远处抱臂而立的田晏。
田晏嘴上拒绝,身体倒是很诚实,还是收了一名弟子。
王离原以为,那人会是韩猛,韩猛或许不够聪明,但猛鸷果烈,应当最合田晏的脾性。他却万没料到,田晏选了闷葫芦般的姜震。
王离的目光,自然是瞒不过田晏,他只假做不察。
田晏之所以选择姜震,只因他类似自己的好友夏育,虽沉默寡言,却冷静刚毅有决断,是大智若愚之辈。
“负牛箭么?”田晏微微颔首,“有几分意思。”
射技之道看似简单,却因个人膂力、身高臂展、发力方式等不同,射出的箭也截然不同。因此,作为一名射手,最重要的,是找到合适于自己的射箭方式。
射术就和命格一般,是独一无二的。
因而,田晏的射术名为“破风沙”,太史慈箭出如潮,名为“潮生箭”,姜震膂力过人,箭出刚猛绝伦,如负牛上山,故称“负牛箭”。
“好箭!”颜玉眉梢轻挑,忽地大喝一声,“——看箭!”
嗖!
箭如流星,伴随着弦响,须臾已至姜震面门。
这一箭,快,准,狠!
姜震微微皱眉,却是处变不惊,以弓横拦,将那支箭直接拨飞,继而弯弓搭箭,反射向对方。
嗖!
颜玉气度洒然,但因自身体质所限,却不敢像姜震那般直撄箭锋,他身形右倾,如同坠马,却是一个镫里藏身的高明动作,避开这一箭。
嗖!嗖!嗖!
顷刻间,双方连射数箭,箭矢飞射,如电横空。
姜震眼疾手快,以长弓地拨开箭矢,颜玉则是身形灵巧,如弱柳随风摇曳,身形来回避闪,展现出登峰造极的高明骑术。
当然,因为是切磋,两人都没有射马,否则战斗早已结束。
两人互射数箭,看似过招复杂,实则仅在兔起鹘落之间,众人都看得眼花缭乱,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停,停!”王离率先回过神来,赶紧阻止,苦笑着道,“颜君,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切磋是好事,但对射实在太过凶险,还是换个较量方法吧。”
颜玉明显意犹未尽,但还是从善如流,转头道,“颜大,拿马槊来,我们较量骑战!”
“喏。”
一名骑士纵马而出,抛出一根马槊。
颜玉纵马奔腾,如同龙腾虎掷,伴随一声洒然长笑,凌空接住马槊,动作行云流水,无尽风流写意。
“阿震,接着!”管亥也抓了一根长矛,向着姜震投掷而出。
矛出如电,横贯长空!
姜震稳稳接下,依旧沉默如山,只是点头示意。
“小心,我来了!”果然,又是颜玉先攻,他性子爽利,不喜那惺惺作态的谦让。
蹄声如雷,似九霄游龙而下!
众人这才觉察,颜玉的风采,掩盖了他身下的白马。
此白马高头雄躯,遍体雪亮如霜,四蹄翻飞间,气概甚大,如龙腾深涧,似虎跃山林!
“好马,好人,好骑士!”王离暗暗心折。
颜玉没说谎,骑战时,他简直如鱼得水,似虎生翼。战骑的冲锋之锐,却能弥补他膂力的不足,再配合堪称臻于化境的骑术,战力何止倍增。
他骑战无敌!
“杀!”
姜震沉默,冷静地确测算着两者距离,忽地双目一凛,大喝一声,策马前驱。
他心如止水,未因颜玉的威势而有丝毫动摇,选取的时机恰到好处。以眼下马速,当两人接触时,正好是他加速到极点,声威最隆,气势最盛之时。
“好!”田晏旁观着,也不由暗暗叫好。
他自问,自己亲自下场,怕也不过如此了。
电光火石间,两者已贴近,就要迎面相撞。
忽然,颜玉坐下白马一跃而起,似鲤跃龙门,速度暴涨,风驰电掣!
它四蹄踏空,蹄下浮现浅浅涟漪,凌空虚渡间,竟在调整着角度方位,根本不像是一匹马,反倒如游鱼竞逐潮头,轨迹变化莫测。
饶是姜震一贯冷静,也是脸色大变。
眼前变故,却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了。
姜震处变不惊,长矛横抡,挟万钧之力怒扫,直追颜玉身形。
不过,饶是他变招极快,但还是慢了半拍,在扫中对方前,只觉腹部刺痛,被颜玉的马槊点了一下。
须臾间,两马交错而过,各自停下。
“我输了。”姜震面有不甘,但也没找借口。
他心中虽有不服,却不得不承认,若是在战场上,颜玉那一槊,怕是早已洞穿了他的腹部,让他命丧当初。
“足下神勇,马术也属精湛,我只是借了骐骥之利,胜之不武。”颜玉败时不馁,此时胜亦不骄,含笑着道。
他这样说,倒是让姜震心中舒服不少。
但田晏可不买账。
他一脸怒容,暗暗道:“真没用!若是我的大徒儿太史慈在此,怎会落败?”
……
“颜君,你这只白马是一头骐骥?”王离一脸惊讶,上前询问道。
骐骥,是千里马的别称,出自《楚辞?离骚》中的“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不过,他还代指着一些特殊的神驹,一些独一无二的战骑。
对,就是“知命”的战骑。
王离还是第一次遇上骐骥,难免心头好奇。
“是的,”颜玉点点头,笑着道,“它为白义。”
“白义?穆王八骏之一?”王离似有所思,“怪不得了……”
传说中,周穆王有八神驹,分别为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
而白义排行第三。
“旬月前,我与麾下二十骑遭遇数百山贼,我等先以骑射乱其阵脚,尔后冲锋破阵,逐山贼于野,一直追出数里地。”颜玉抚摸着身下白驹,笑着道,“待归来时发现,它杂毛尽褪,周身雪亮如覆霜雪,这才知道,它已知命了。”
“颜君,刚才那是……”姜震询问,他不愿败得不明不白。
颜玉也不藏私,笑着道:“刚才那是它的禀赋,名为‘鱼龙舞’。鱼龙舞灵动莫测,对敌时倏然变快,且变化良多,可令敌人不胜防备。当然,我其实更爱‘赤菟’,其体魄剽悍,猛恶如虎,禀赋‘神行’也是上佳,就一个字,——快!”
菟,猛虎也。
赤菟,却是指赤色猛虎。
白义通灵,闻言似有不满,右踢刨土,唏聿聿地嘶叫起来。
颜玉赶忙安抚,笑着道:“放心,我有你足矣,即使遇上其他骐骥,也断然不会心动的。”
白义这才满意,又安静下来。
王离见状,也是哑然失笑。
他心生好奇,又问道:“颜君,我观你和身边的骑士,做乘御的皆为宝马良驹……你们是如何获得的?”
他感到很奇怪,青州又非边地,他们从哪弄来的好马?
“辽东。”颜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