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很久以前的某个冬天,徐鹤宁将自己蜷缩在角落看书,那时候他最想干的事情是换掉自己的手,因为手总是冷得最快,在他的故事世界才构建好一半的时候,就冻得连翻起书来都有一些麻烦了。
后背靠着有些冷硬的角落,窗外有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是那种极大的雪花,一片落在手上,就可以带走全部的热量。
他想着,前几天去视察的某些地方雪花融化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因此去世呢?大概他的疑惑不会有人解答。大部分受夏土文化影响的人,总是羞于启齿自己的困窘,在某些时候,极端贫困的人口死亡得悄无声息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礼仪。
这种剧烈的反差让他联想的场景愈发繁杂,像是蜘蛛的网一样,刚打开的窗口没关紧,丝丝缕缕的寒意追索上身躯,有一种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
现代化的美感很大一部分建立在它的冷硬之上,那是绝情者无法理会的繁琐红尘以及被禁锢者不屑共情的宏大理念揉杂的壮阔,它偶尔言辞恳切,却始终行事自然,抛开一切的表象,刻在底部支撑这种时代运行的是森冷的逻辑,但是或许是出于贪婪,或许逻辑本身就代表最深刻的关怀,它把似乎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温情也刻在了表面,让窃据着卫道士一职的三流货色们批判的声音都透出孱弱。
“先生,该去参加越图族的招工了。”
门外的人敲了下门铃,直接在门口说出来意。
徐鹤宁打开书房的门,略显潮湿的暖流扑面而来。
他不太喜欢这种过热的环境,书房那种不太明显的冷反而让他更倾向于选择。
门口安离和他带的两个人已经在等着了,这个略显诗意的名字安在一个矮小的明显,长相说是寻常也有点欠奉的人身上实在有一些可惜。
但是徐鹤宁别无选择,或者说,前期的工作安排他是以能力为主的,连排除异己这种行为都显得有些奢侈,更不用说拿自己的喜好安排人了。
“越图族的人已经在训练场等着了。”
小个子的神情有一些局促,想说一些话,最后只是把报告完的事情有重复了一遍。
“我和兄弟们去见那些长辈的时候,他们??”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小个子试图表现在这件事中自己所做的功劳。
徐鹤宁很清楚这件事他确实做出了成绩,但他讨厌这种邀功的行为,很浪费时间。
调整好平和的心态,他耐心地表现出一个倾听者的表现,思考的确实如何让一个人相信自己的功劳已经全部被知道且肯定了,要是每个人见到自己都怀有一种表功的心态,说明他们对公平还是有一些怀疑的。
应该让宣传部动起来了。每一件事的功劳者要大力的报告。
小个子才说了几句,看着徐鹤宁一直真诚的眼神,却一下子越发困窘,即便是他旁边的同行者轻微地撞击他的手肘,也不再说话。
徐鹤宁很满意他略显局促的表情,主要是他喜欢安静,随手拿出藏在衣服内侧的一本是递过去表示赞许,对他而言一切就告一段落了。
“对于高原地区铁路修建阻碍原因的思考”,耀华做的前期准备,原本是个论文,却因为太多字,变成了一本书。
昨天拿了一本看了一夜到两点多,刚好看完,现在正好送出去。
旁边的几人将那本书来回地传阅,都没有翻开看,除了刚开始略微明显的几声呼吸之后,传书的频率加快,动作的声音却变小了。
时间在不经意间拨动,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训练场的卫兵算不上精气神有什么大的蜕变,反而因为长久地遵从指令,在徐鹤宁看来显得有一些呆板。
索性他对于士兵的要求也没有太高,本质上都是领钱做事,能比他们的同类有纪律,能在交接时代震慑住那批商人就好。
他们更多是是警卫,不是军队,更不是他和张九全讨论了好久,想要建立的那个高素质,能够完成各种超时代项目的工程队伍,顺便兼职军队的集体。
后现代的战争不会给太多士兵机会了。它是集体的对决。
在张九全的时代,军队已经消失,或者说,对抗全民化的程度已经到了极高的程度。
以至于那时候的军队没有存在的必要。
徐鹤宁向那些和他敬礼的先生们弯腰,随即不再看一眼迅速走开。
身后是嘈杂的欢呼声。
或许是因此生活单调的缘故,卫士们见到徐鹤宁来时的表情异常激动,情绪的多数阀门被限制,唯一的方向必然汹涌。
战略指挥室远不如它的名字那样雄伟,三层高的建筑如果不是因为阳和发展相对缓慢的缘故,也不会被挂上这个招牌。
应该叫招待室才对。
“碰”
一下子走神,脚趾撞到了木质的门槛上,大拇指的地方先是麻,后来是一阵阵的剧痛,徐鹤宁面无表情,也不再走动,等到那种涌现的痛苦浪潮消失以后,他才慢慢的走进去。
“让负责人把门槛拆了,旧时代的没必要留着。”
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他不能保证自己不走神,只能干掉门槛来泄愤。
“泡脚的木桶找一个过来”
徐鹤宁向着正襟危坐的几位老先生微微欠身示意一下,老人们或许是不适应的缘故,正准备回个礼,却看见徐鹤宁已经脱了袜子在揉脚。
“你力量不行,找个男的过来。”
摆摆手让那位极擅长看脸色,做人也不错的女士走开,这位在徐鹤宁大举换人时能继续呆着,一是因为她的职务不重要,二是原先她对普通卫士态度就很好,拿来祭旗适得其反。
话一说出来,周围的几人笑出声。
“徐先生,我老熊力量更大。”
一直扯皮了许久的熊正道发声,严肃的气氛消解得无踪无迹。
徐鹤宁自顾自地行动,威严来自于他的位置,他不觉得自己板着脸或者遵照某种程序就可以带来威慑力,人们遵照程序是因为利益的需要,而他不认为自己现在有这个资格,以后有选择也不会用威严外显这种效益低的方式。
“越图族的要求我基本看了,诸位放心,事情很艰苦,会死人。”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徐先生能冒很大的风险来给我们越图族带来工作,这些事我们都清楚。”
“这次来更多是表现一种感激。”
几位老者的表情有些许看不明的悲戚,或许是老年人的皱纹太多,神情掩藏在那些看不见的沟壑里,对任何探究的人都构成一种天然的掩护。
“修铁路是要很多人的,有纪律的群体更好,从这方面来讲,我别无选择。”
“希望我们能做好这些事,我本人也会亲自参加这次活动。”
结束了和这些越图族原生文化孕育的长老们的闲谈,徐鹤宁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接,甚至专断。
他需要这次漫长且艰苦的工程,来方便他培养很多人的纪律,以及,成为某个有凝聚力的集体的主导者。
至于越图族对吕国各种方面由于历史原因带来的不可靠性以及他们的人数,倒是天作之和。
幸好建国初期夏族的人行事相对温和,基本不出面,让很多目光被东和族的人吸引走了,勉强有个结盟点。
将协定签下,白纸黑字总能带去更多安全感。
老先生们一个个地起身告礼,徐鹤宁才反应以来。
“让诸位先生劳烦了,走的时候让我来的车送诸位回去吧。”
徐鹤宁摊开手朝向泡脚的木桶表示歉意,话语一如既往的平淡。
很快,清冷的大厅内就只有几个守卫和徐鹤宁一个人了。
??
“父亲,就不能让大哥不去吗?我们家里情况还不错,更何况,那位开出的条件这么好,事情??”
像是上个时代的遗物,土制的灶台边老人沉闷地削着木头。
纷扬的雪花,火苗蹿动上来偶尔的爆裂声,女子清冷的声调,木头和刻刀的协抗声,古老而安静,恍惚间让人有永恒的错觉。
火苗一点点地暗下去,女子将木屑打扫进炉台,老人摩挲着手中的雕像没有说话。一个青年男人的样子已经初具形态,一抖手,刻了半天的木雕却被扔进了炉台。
女子惊呼一下伸手要去拿,却已经来不及,有了刚才木屑的助力,燃烧物又一下子补足,火苗猛烈地上升,雕像外层瞬间黑了下去。
“阮鱼,你要知道,我们越图族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一直在旁边看书的青年男子合上扉页突然地开口,女生感觉莫名其妙,瞪了一眼,老头一巴掌扇到男人后脑勺上,苦笑,近似于撒娇的争辩,带着热气的某种面类食物端上来,雾气蒙蒙的,有香味。
那种近似一语成谶的宿命感被所有人忘记,气氛祥和而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