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立秋叹息一声,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见何薇如在那边焦急地说:“你听我说。顾知衡已经查到了你的身世,这个秘密对延家影响太大,我本来想牺牲一些利益来交换她保守秘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更不能去阻拦,否则谁知道她会干出些什么来?!”
这个倒是延立秋未能料到的棘手情况。他很清楚,他的身世关系着现在整个延家的根基牢固,偏偏被对手掌握,岂不是要沦落到处处被动、任人宰割的地步。他可以放弃继承延家财产甚至离开延家,但绝对不能拱手让给了对手!
别说顾知衡现在要的仅仅是小泉手上的份额,就是一点点在胁迫之下的妥协让步,也不是他延立秋的风格!
他挂断了电话,将车子调转了方向。
但在下那个决心之前,他还想见某个人一面。
他犹豫了片刻,拨通了许悠悠的电话:“喂,悠悠啊。我想约你妈妈出来见一面,你能替我转告一声吗?”
悠悠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快转达了他的意思。苏音也同意了。
延立秋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他不是不能理解她,但如果她不同意他还是会再心痛一次。人就是这样奇怪,心的有些地方在经受磨砺之后会变得坚硬麻木,但有的地方无论每次伤的鲜血淋漓却依然柔软。
他在等待苏音的时间里凝视着咖啡厅外的梅花,一边想:新闻一出,延家产业这边的震动少不了的,好在说早就做了不少工作为自己的离开做铺垫,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苏家卷进来。对外公布的身世,已经准备好的版本里,只说自己是被领养的弃婴罢,父母不详。反正和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一样,他也的确是被母亲放弃的孩子。
他抿了一口咖啡,那浓烈的苦味弥漫到整个身体里,引得他忍不住咳出声来。
“你……没事吧?”苏音已经在他对面坐下来,同时问了一声。
“没事没事。”延立秋赶紧摇头,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动。
“延总日理万机,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是悠悠又给你添麻烦了吗?”苏音平淡地问。
“不是悠悠,是……”能言善辩的延立秋突然卡壳了,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苏音诧异地看他,片刻之后别过头去说:“我记得我和延总貌似应该没什么私人交情吧。如果不是悠悠,今天也不会出来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你,就如此讨厌见到我么。妈妈。延立秋在心里默默说出这句话,苦涩地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他礼貌而拘谨地站起身来,掩去眼里所有的情绪,向苏音道歉说:“对不起,仓促之间约您出来,没有准备好,实在抱歉。”
苏音轻“哼”了一声,离开座位准备离去,只听见身后延立秋的声音传来:“很快会有延家的新闻发布会,希望您不要太吃惊。如果可能,也不要太担心。”说到后面,似乎是一种自嘲的口气。
她惊诧地回头,却发现那人已经离开的背影。她颓然地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来,怔怔地看着窗外那株梅花,开得如此灿烂,却也如厮寂寞。
“不要太吃惊也不要太担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一天之后,当所有的报纸头条新闻标题都在报道延家长子并非亲生血脉的时候,延立秋已经在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驱车前往小镇。
时间已经又拖过了些日子。期间他跟顾知若通过几次电话,顾知若已经在当地通过各种手段寻找失踪的商泉。
而刚刚收到的消息,是她被顾知衡禁锢在酒店里几天,已经被顾知若他们找到了。不管身后还有一大堆媒体追问,还有给整个集团带来的震动,外界的各种反馈纷至沓来,他扔下所有乱糟糟的一切,只想早些赶去她的身边,确认她的安好。
赶到医院推门而入的前一刻,他最担心最害怕的是看她再度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推门之后眼前的情形让他一愣:她靠在床上,打着点滴的手里正在翻阅一份报纸,陆晗在一边剥桔子一边递给她。
“哎,陆晗,你说延立秋这人怎么那么傻。”她在报纸后面带着埋怨和心疼的口气说话,一边接过陆晗递过来的桔子。
陆晗见是说曹操曹操到,冲着延立秋好笑地眨眨眼,起身把桔子递给他,带上门出去。
报纸后面的人仍在絮絮说:“我都准备把爸爸留给我的都送给他了,他倒好,自己干脆净身出户了。父母不详?居然比我还命苦。”在陆晗面前她说话很随意。说完她又伸出手来。
延立秋往那手上又递了一瓣橘子。
“出了这么大的新闻,光应付媒体就够他受的,你说他现在……”泉回头看陆晗,却吃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他现在会在哪?”延立秋静静地替她把下半句话问完。
又惊又窘之下,泉哗啦一下拉过被子盖过头顶,装死。
延立秋好笑地把被子往下扯扯,露出她的脸说:“我在这。”
商泉侧过脸去不看他,嘴里嘟囔着说:“你突然对我这么温柔真受不了,我还是比较习惯你以前的浆糊脸。还有啊,别告诉我你公布身世是因为我,那样我罪过大了。”
“公布身世是迟早的准备,这次刚好被顾知衡搅和也就顺势而行了。”延立秋说得很轻松,仿佛刚刚放弃千万家产继承权的是别人。
“还有啊,”他学商泉说话:“你敢在背地里叫我浆糊脸?就不能换个好点的形容吗?”他装作伸手去捏商泉的脸,吓得商泉一把坐起,抱着被子做出防卫的姿态,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
他收了手在床边依然笑吟吟地坐下。
“我觉得你……”泉认真地看他,歪一歪头边想边说:“感觉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延立秋问。
“以前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虽然心里面像是有座火山似的,表面却跟南极一样都是冰川冻土,现在不一样了,好像温带的海洋,还有季风的感觉。”泉挠了挠头,说:“我胡乱说说的,别介意啊。”
延立秋眼波流转,既有赞许也有感动。他耸耸肩膀说:“现在我是无产阶级了,当然一身轻了。对了,顾知衡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有没有受伤?”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顾知若人呢?”
“家里叫他先回去了吧。”
“顾知衡这笔账先记着,回头叫夏河记得双倍奉还给她。还好你没有在那份文书上签字,不然要回来多少还是麻烦。她早就预料我们不敢报警。”
“奇怪了。”泉摇摇头说:“貌似你是很想摆脱延家身份和财产的羁绊,倒是把我往这条路上推,为什么。”
延立秋认真地说:“因为你才是爸爸真正的女儿。”
这句话给了泉很大的震动,她沉默着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
延立秋说:“不知你听过国外一句话没有——欲戴王冠,必承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