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朵朵拔开门栓,绕过郁苏月的玫红身影,径直往楼下奔。
边跑边往院中看的麦朵朵看见刘浪正用牙死死咬住一根竹扁担,扁担两头挂着两个酒坛,胖子全身的肉都在颤抖,两端的酒坛晃晃悠悠,不用细看麦朵朵也知道那里边是装满了水的。
而刘浪的身旁站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狎司,狎司的手上拿着一条粗鞭。
看到麦朵朵跑出来,刘浪那被肥肉掩盖了的脖子使劲儿伸了伸,示意她快回到楼上房间里去,可是麦朵朵泪眼巴巴的跑到他面前,跳起来就要摘下一侧的酒坛子。
因为她分明看到刘浪胸前的衣裳被口水沾湿了好大一片,那痕迹里不仅是透明液体,还有清晰可辨的红色血水。
“唔!唔!”刘浪避开了麦朵朵的手,可是他动作幅度稍大点,那坛中清水就被摇晃出一些,即刻撒落在地。
狎司眼疾手快,一皮鞭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刘浪疼得抬头望天,整张脸憋得死红。
麦朵朵杏目圆睁,抡起袖子就要跟那狎司决一死战,好在郁苏月跑过来拦着她,否则下一鞭子就要落在麦朵朵的细皮嫩肉上。
狎司见来人是郁苏月,手往旁边一挥,打了个空响,却也是震耳欲聋。接着,他接着收了鞭子冲郁苏月吼,“苏月姑娘倒是看着点啊,鞭子可没长眼!”
一贯也讨厌死这些狎司们的郁苏月不说话,也不看对方那色光四起的眼神,只拉着疯牛似的麦朵朵进厨房。
“你放开我放开我!”麦朵朵死命要把郁苏月甩开,郁苏月也是柔软之人,本也没打算跟她拉扯,看她费力挣扎,还怕她伤着自己,连忙松了手。
麦朵朵埋头又要去打狎司,郁苏月却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疯够了没有!去搬凳子把刘浪扁担上的酒坛子拿下来!”
料想那郁苏月只怕也是断手掌,否则怎么打人这么痛。
麦朵朵觉得眼冒金星,她这一巴掌比绿鹂那巴掌逊色不了多少。
可是麦朵朵这会儿倒是也清醒了,看郁苏月这么说,便憋着气,扭头抽起厨房里的长椅往外跑,跑到刘浪面前把凳子放稳了,小心翼翼站上去,一左一右平衡着将酒坛子取了下来。
“嘿嘿……”憨胖子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笑,可是笑声却逼出了麦朵朵的眼泪,她狠狠把酒坛子往地上一甩,陶片摔得后院里一声喧哗,麦朵朵充耳不闻,抬起颤抖的手试图托着刘浪的脸,生怕这肉堆起来的面容就此垮了。
那张肉嘟嘟的脸的下半部分全是酸溜溜的口水,麦朵朵却一点都不嫌弃,要不是她脾气火爆,夜莺跟绿鹂又怎么会把这些气撒到这些无辜的人身上来呢!
麦朵朵用手肘部分的衣袖擦了擦泪,然后看着刘浪,他已然合不拢嘴,脸像是半瘫了一样,只随那口水自然下淌。
“脏……”刘浪含糊不清地挪开麦朵朵的手,看她现在这会儿站在凳子上比自己高了,又不顾脸疼,呵呵地笑,“你高了,你高了。”
鼻尖又是一阵酸,像是谁把一颗未熟青梅塞进了鼻息中一样。
“赶紧下来!”郁苏月狠力拽麦朵朵的裤腿,“素月还跪在门口呢!”
顾不得心里那阵疼,麦朵朵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厅跑,拨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莺歌燕舞声中窜动,只为快些跑到她从未去过的前门。
终于,麦朵朵在沁梨坊的门口见到了跪在石板路上的素月。
“素月!”
欲语泪先流。
见到麦朵朵露面了,素月怏怏地冲她苦笑,麦朵朵跑过去拉她起来,却只拉得素月往旁边一瘫——她的膝盖大约是失去了知觉。
麦朵朵将素月的胳膊往自己后颈上一甩,然后一咬牙,将小姑娘横抱起来,带着往后院走去。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既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搭把手,麦朵朵恨得眼都成了一字,牙齿磨得声声响。
刚踏入后院,夜莺拿着鞭子猛然一抽,吃痛的素月从麦朵朵身上滚下来,而麦朵朵的脸上也被鞭尾甩出一道血痕。
“谁让你解了他们的禁?这沁梨坊,看来是要云央姑娘当道了。”
夜莺随手将鞭子扔在地上,冷眉冷眼地望着捂住已经痛麻了的脸的麦朵朵。
“瞎了你的狗眼吧,绿鹂是我推下去的,要罚你罚我就行了,罚他们干什么!你就这点本事吗?”麦朵朵疼得脸都歪了,嘴上却一点不示弱。
本以为夜莺会被激怒,要让那旁边蓄势待发的狎司将自己绑起来扔进她身后的落湖里,可夜莺只是灿烂一笑,抬起手在一侧轻轻鼓掌。
“说得好呀,说得好极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倒像是有点气概。”
麦朵朵尚且猜不到夜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弯下身去扶着已经站不起来的素月靠墙坐好,手背轻轻蹭了蹭那丫头光洁的小脸。
恍惚间,麦朵朵觉得素月脸上的青印在嘲笑自己,笑自己无能,笑自己是全天下最自私的**。
“我也不惩罚你什么,答应我一件事便可。”夜莺使了个眼色,狎司便走门离开了后院,而郁苏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了麦朵朵的身旁,她俯身蹲在了素月的另一只手边,一语不发。
“你只管说。”麦朵朵知道这场交易是逃不过的了,夜莺已然成竹在胸,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快就把狎司给遣走。
“你也知道,你已然是卖来这沁梨坊了,成日这样白吃白喝地也不像话,自然也是时候去前院转悠一遭了。”
原来如此。麦朵朵哼笑,来来去去不过就是要逼着她早日奉献剩余价值的意思。
一瞬之间,麦朵朵忽然想通——今天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局罢了。
明明全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的绿鹂,今早却无故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丢丢在沁梨坊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却偏偏今天被绿鹂所攻击。这明明就是一个局,吃准了麦朵朵有情有义,所以才精心布置了这么一出戏。
“呵呵。”麦朵朵冷冷笑着,却让素月好担心,她一早便觉察到麦朵朵不喜欢这里,也知道她尚怀一颗冰清玉洁的心,可是如今……
麦朵朵和郁苏月一齐将素月抬起来,向她的房间走,“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走了两步,麦朵朵又侧头补上一句,“不过不好意思,我什么都不会。”
小时候,麦朵朵在学校里看着那些同学背着小提琴、二胡更甚至是中阮、大提琴的时候,她别提有多羡慕。
可是她能做什么主,她只是一个寄居在别人家的小可怜,大家供养着她的吃喝,还好心让她有书可读,她还盼什么呢,难道要和那些家庭圆满、家境殷实、父母慈爱的孩子去比吗。那多不现实啊。
后来进入初中,麦朵朵终于再也不用面对三五天换一个家庭的生活,她安安稳稳在乌画婆婆和米溪共有的那个老宅子里住。幽深的老宅子里有一架与环境极其不协调的电子琴,那时米溪玩厌了随手扔在一边的,可是麦朵朵却像遇上了新奇宝贝似的,常常插上电,没事摁几下,就算太忙,她路过时候也要忍不住摸一摸。
再后来,学业越来越忙,乌画婆婆也无心照顾两个叛逆期少女,便直接送她们去住了校,一了百了,麦朵朵便更少与那琴接触了。等她偶然一个周末回去时,琴已然不见。
可是那毕竟是乌画婆婆的家,琴没了便没了,总不能做让人讨厌的多话鬼。
寄人篱下的日子里生活得有多憋屈,情感有多压抑,唯独麦朵朵一人清楚。幸而这样的童年和少年没有扭曲麦朵朵的心性,尽管有许许多多不如意和不顺心,但她终究是开朗活泼地长大了。
我刚刚以为我自己有能力创造幸福了,我特么却掉进了这么一个地方来?!麦朵朵忘了自己扶着素月的,她一直往前走,走到门槛边上也没留意,自己一个踉跄也罢,还险些把素月丫头给带着摔在地上。
“云央姐姐!”看到一头栽倒的麦朵朵,素月急得喊出声来。
“没事。”
背着屋外的阳光,麦朵朵在自己的影子面前泪流满面。
我不能再这样懦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