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欢喜地从旁边卖笔砚的小摊借过纸笔,让周荣恩写字据。
周荣恩满心怒气地写着字据,因为生气,拿笔的手不住地颤抖,本来他就没好好读书练字,这下写下的字就更加歪七扭八,看的周围的人都嗤笑出声。
愤愤地将字据扔给女娃,周荣恩转身欲快速离开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地方,但一看到手拿香囊低头站在一旁的周荣济,就不禁怒火中烧!他一个大力将周荣济推倒在地,一边用脚踹着他,一边叫骂:“你这倒霉鬼,谁叫你出门不带钱?害的本少爷丢脸,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呀!”
周荣济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落在身上的痛楚,心里平静地默数着被踢的次数:一下、两下、三下……
按周荣恩平时的状况一般是踢个七、八脚,也就撒完气了,但以他今日气急败坏的样子,估计这次要十几下他才能住手。周荣济大脑清晰地计着数,已经做好了被狠揍一顿的心理准备。但到第三下时却突然停住了,他惊讶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那个女娃挡在他的身前,将周荣恩一下推得踉跄倒地!
女娃扶起周荣济,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尘,将他挡在背后,冲着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忘了起身的周荣恩高声道:“周大公子如果要发脾气可以冲着小女子来,何必向一个不相干的人动粗?”
慌乱过后,周荣恩反应过来,狼狈地爬起身,狠狠道:“本公子管教自家的奴才,还用不着你一个黄毛丫头说话!”
“笑话,大路不平旁人踩,饶是你周家再财大气粗也要按王法行事,持强凌弱就是不对,今天我这个黄毛丫头还是管定了!”说完她挺胸抬头,用下巴看着周荣恩,一副谁怕谁的表情。围观的众人听了女娃的话,也愤愤不平的帮腔。女娃得了众人的支持,更加表现得气势慑人!
平时周荣恩即使再横也是在周府里,别人因着他母亲受宠、他又是个孩子,故让他几分,他哪里经历过今日这种人人喊打的场面,早吓得没了气焰,只好吭也不敢吭一声地往人群外边钻。周荣济连忙也从女娃的身后绕出,跟着就走。
“等等!”女娃的喝声吓得周荣恩缩脖回头,“你回去后要是敢再欺负他,小心我揍你!”她一边恫吓着,一边挥着拳头以加强气势,看到周荣恩成功地被自己吓得不停点头应承,她才满意地道:“你可以走了!”
周荣济跟着落荒而逃的周荣恩,忍不住回头偷看那个女娃,只见她正冲自己挥手眨眼,他连忙回头,不敢再看!
本以为回别院后周荣恩会拿他泄愤,没想到周荣恩只是匆匆吃完晚餐后就以累了为由回房休息,而且这两日也没再要他跟班,甚至还有些像是躲着他的样子。周荣济对这种变化敢到不可思议。
这日一大早,周荣济闲来无事,想到别院外逛逛,反正他这个不受宠的庶出子不会有人关心行踪。才刚走出别院大门就看到三日前的那个女娃正在门口和管事的交谈。
女娃看到周荣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他招招手,并快步走到他面前:大方道:“真巧,竟能看到你。”她扬了扬手上的钱袋:“我今天来收银子。”说完就把钱袋袖在袖中。今天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裙杉,虽不华贵,但因衬着她粉嫩的笑脸,显得格外好看。
“请四少爷安。”管事向他微一颔首。虽然管事根本看不起他,但在外人面前对主子应有的本分表面上还是要尽的。
女娃听闻微讶地张了张嘴,周荣济哼应一声,就往大街上走,女娃也快步跟了上去。周荣济头也没回地走在街道上,女娃也不叫他,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待经过一个驿亭,她快步上前,拉着周荣济进入亭内,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拉着他和自己并肩坐在亭中的石凳上。
她拽着周荣济的袖子,不让他起身,问道:“那小子回去后有没有再欺负你?”
知她说的是周荣恩,周荣济回答道:“没。”
“我就说嘛,你的衣着不像是仆佣家丁,原来你也是周家的少爷。可你既然也是少爷,年岁看起来又比他大,为什么还会被他欺负?”
周荣济被她问到痛处,咬牙不回话。
看到他沉默不语,女娃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看他踢你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想着要反抗,反而是一幅逆来顺受、早死早托生的样子!可是你明明比他大啊,块头也高大一些,怎么会任由他欺负得理所当然?”说着她好像是恍然大悟,惊呼道:“你一定是常常被他打习惯了!你怎么这么懦弱?任人欺凌,亏你还是个堂堂男子汉呢!”
周荣济被她的惊呼弄得恼羞成怒,他知道自己懦弱,但仅余的自尊不允许他在一个女娃面前示弱,他转头冲她大声嚷嚷:“你懂什么?要是你像我一样顶着周家少爷的名头,实际上却是个连奴仆都可以不放在眼里的庶子,看你还在这边说什么风凉话!”
女娃看着他眼中的火苗,不怒反笑:“就是嘛,你这样才像一个男子汉该有的样啊!”
周荣济立刻呆愣住,没想到这些压抑在心里许久、从没对人说过的话今日却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女娃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我是不知道你的遭遇啦,但相信我,我的遭遇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老天都管不过来。既然老天都不管,我们就要自己保护自己!只有你这里够强大,”她拉起他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就一定能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欺负你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这里够强大?”
“是的,你一定要记住:人没有身份地位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颗自甘懦弱低下的心!”她把他的手更紧地按在他胸口上,让他感受手下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将脸贴近他,用近乎蛊惑的声音道:“在你的内心里真觉得自己懦弱低下吗?”
“不。”他不由自主地轻应着。
“你真的觉得被人欺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这次的回答比上次更加笃定。
“在你的心里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要成为周家的家主,让所有周家的人都向我跪拜!我要玩弄那些轻看我的人于股掌之间,向他们加倍偿还我今日所受的苦!”最后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荣济被自己带着愤怒的叫声吓得回神,等他弄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时,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而那个女娃却大笑着拉下他的手:“你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她斜睨他一眼,打趣道:“没想到你的理想还真远大!”
周荣济被她讥得满面通红。他震惊于自己竟能真的说出一直隐藏在心里的话。
是的,成为周家的家主,对那些欺凌他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样的话多少次萦绕他的心头!每当看到母亲被欺负、自己被痛打,一直支撑着他坚持下去就是这个心念。但是随着年岁的渐长,这念头在他的心中却越来越模糊,他有多久不曾有过这个念头了?曾经,这样的话在每次夜晚入睡前都会被在他心里默念十数遍,但现在却很少能够记起。难道是自己真的被磨平了意志,变成了一个只会逆来顺受的懦夫?不!他不要再过每日醒来就预计着什么时候会被欺凌、每次被打都在心里默数只盼着能够快点结束的日子,他更不要再看到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擦拭他满身的伤痕!胸中那一团快要熄灭的火苗霎时燃得更炽,熊熊的火焰烧满他的胸膛,一直烧亮他的双眼!他用冒火的亮眸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成为周家的家主!”
从那日后女娃就时不时地到别院找周荣济玩。他渐渐知道她叫林子衿,有一个弟弟叫林若华,她们姐弟和母亲三人一起住在离周家别院不远的一座小院中。
她的母亲是一个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女子,自幼父母双亡,因为是花匠女儿出身,深谙花草,平时就靠养花卖花、绣制香囊赚取家用。但她却从不愿谈论她的父亲,每每总是匆匆带过,不愿多谈。
但即使她不说,周荣济也从旁人的风言风语中得知她的父亲原是本地富商林家的大少爷,偶遇她的母亲,被佳人的美丽温婉所折服,发了疯似地要娶她为妻。她的母亲出身寒微,而林公子身为林家的长子嫡孙,肩负着为林家传宗接代、发扬光大的重任,这门亲事自是不被林家允许。几番僵持下来,林家的大家长终于同意纳她母亲为妾氏,但林公子却坚持要将她母亲明媒正娶为正妻,这下可惹恼了林老爷,他气得与林公子断绝父子关系,斩断他的一切经济来源。而林公子也卯上劲,私自与她母亲成亲,并用身边所剩不多的银子买了一间小院子,二人做起了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