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柳钱自从当了副局长以后,各开发商知道赵副局长的柳体功底,便争先恐后请赵副局长为还在规划中的楼宇题写名称,因此,高河的什么“天琴花园”、“怡红山庄”、“大观美庐”等楼盘字体均有柳体风格。而高河以写颜体见长的那位老先生,一生都以润笔费吃饭,身无他技,没想到老年失业,只好跑到市政府上访,说什么写字应当不关乎国计民生,为什么要国进民退?
赵柳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市场垄断地位已触犯了众怒,有与民争利之嫌,便有所收敛,抓大放小,只把锦绣陶瓷这样的大客户握在手中。赵柳钱哪知道,锦绣陶瓷却是尚忆春经常要去的地方。那天尚市长去锦绣陶瓷视察,由贾天下副市长全程陪同。贾天下知道尚忆春除了喜欢围棋之外,就是喜欢写字了。见锦绣陶瓷集团刚弄了个酒店,贾天下就有心鼓动尚市长为锦绣陶瓷的酒店写个店招。柴胡求之不得,正内心得意。尚市长也正准备挥毫,却见赵柳钱写的“锦绣山庄”几个柳体大字悬在门庭之上。尚市长掷笔笑道:“算了吧,我们高河也是人才济济啊,你看‘此处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呢,好事啊,好事!”搞得柴胡左右为难,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那天,赵柳钱又在锦绣陶瓷写了个楼标,见时间尚早,便来到自己娘家。刚进门就听到嫂子简爱红在地上打滚。简爱红见到赵柳钱,如见了菩萨。简爱红哭天抹泪地说:“你哥哥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上次拆迁为了多拿拆迁费,我跟他搞了个假离婚。这一疏忽,几年没想起跟他复婚。前两天见这家业越弄越大,经我妈提醒,我突然想起来,心里后怕,扯着你哥要去民政局把复婚的手续办了,他竟然不肯。小姑子,我嫁到你们赵家,是听了你哥哥的向天发誓才来的。那来的时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这朵鲜花就是插在他那堆牛粪上才熬成了黄脸婆的,他这关键时候要把我甩了,天底下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好好说,我们复了婚,我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真要翻脸了,大家都拼了命。你们赵家是怎么坑蒙拐骗发家的,我可是一清二楚,别逼得我去告你们,让你们坐到牢里边!到时候看看你们贪赃枉法得来的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
赵小溪在一边羞得直哭,赵发远远地看着简爱红闹,板着脸,一言不发。赵柳钱怕简爱红不知深浅,真胡缠起来,也不好收拾,就劝赵发,说:“哥哥,你又是哪一根筋搭错了?既然你早有了这心思,怎么这么多年像没事人似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什么事,就事说事,总不能殃及无辜。”
赵发也不细想赵柳钱的话,就只是不肯听,见赵柳钱絮叨,就说:“好不容易脱了这牢笼,哪有再往里边钻的道理?好说,我还有得商量;跟我玩狠的,我赵发可不是怕事的人。”
赵柳钱冷笑道:“知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但你要钱做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你这样鸡飞狗跳地过日子,有钱又有什么用?你把问题解决了,什么样的快活日子不可以过?何必这样贼头贼脑的。”
赵发听了,觉得有些道理,头低着作沉思状。
赵柳钱又转身出去对简爱红说:“嫂子,不是我说你,当初你们讨论这事的时候,我就没有同意。你自己想要那钱,由着他胡作非为。现在弄假成真了,又闹什么呢?我当然是有心帮你,可是使不上力。我只能给你出主意,让你不要左右不靠。你现在和我哥哥已经是非法同居,连一个本子都没有,你不好好地算计如何把这损失偷梁换柱地搞回来,还那么大声嚷嚷,怕人家不知道你不是阿发的老婆了,是不是?现在有多少女人的眼睛都盯出血来了,到处在找钻石王老五,你偏要打草惊蛇!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只有赔着小心和他好好商量,把事情敞开来谈。这婚姻是什么呢?无非是钱的事。你也别再说阿发结婚前跟你发誓的事,《婚姻法》里边没有写一句‘海枯石烂’、‘山盟海誓’的话,写得无非是怎么保护婚前财产,怎么分割共同财产,怎么处理死后遗产。你们结婚,相当于合伙成立了一家公司,你把自己投资进来了,阿发也把自己投资进来了。你见钱眼开,没考虑周全就把自己的股份让给了阿发。你现在不是这家公司的股东,你没有任何身份,当时又没有分割公司财产,相当于净身出户。现在只能放下身段好言相劝,让我哥分一些财产给你,毕竟你们还有一个女儿在,你没有也不会输得精光。你现在这大闹天宫给谁看?你错了一次,不能错第二次。这是我们姑嫂一场,我对你说的贴心的话,你要记在心里啊。”
赵柳钱安慰了简爱红几句,也怕惹火烧身,不敢久留,只好匆匆赶回家。赵柳钱回到家时,花钱也回来了,两个人胡乱吃了饭,便坐在床上看电视。
花钱问柳钱:“现在我们跟父母、花媛分开住了,老人家是一片好心,住在小别墅里,把这大别墅留给我们住,但终究产权是他们的。我刚才看到家里边多了一本产权证,看后大吃一惊,你怎么把我父母的房产都转到你哥哥的名下了?”
赵柳钱解释说:“赵发为了跟简爱红离婚,假戏真做,脑子想空了。虽然绿本子搞到手了,但还是怕简爱红到法院瞎胡闹。赵发毕竟没有文化,想的主意水平有限,我总不能不点拨一下。现在赵发写了一张欠条,欠我们家两百万,我们总要给人家一个手续,总不能真的让人家还两百万。所以我才把你父母的房子过户到了我哥哥的名下。这样万一你们陶家真要拿这欠条说事,两家也能互相抵得清楚。”
陶花钱诧异地问:“这是什么事?那简爱红要分房子怎么办?”
赵柳钱得意洋洋地说:“因为房子这个东西好,有形有状的,还有日期可以举证。房子自古以来就是夫妻分手、父子反目的必争之地,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房子过户到了我哥哥的名下,他和我前任嫂子在法律上已经不是夫妻了,这房子是个人财产。欠条不一样,可以倒签,赵发写给我们的欠条,是三年前的,可以作为瓜分他们共同财产的‘核武器’。”
陶花钱不满地嘀咕说:“那也不能拿老头儿老太的财产冒风险。”
赵柳钱骂说:“你神经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几天高河陶瓷一天一个跌停板,我那天就是听你的话,买了它,现在被套进去了,你估计也没有跑掉。也不知道你和高河陶瓷有什么孽债,得到的消息倒是准的,就是不赚钱!你我要是赚了钱,我们两家何必动这些心思。
“你爸爸老糊涂了,从高河陶瓷下来就下来了,还天天写信到这儿到那儿的,反映这个反映那个的。你爸爸自己就经不住查,万一哪天人家反查过来了,瓶子是被你扫荡光了,但一套一套的房子,哪一套是说得清楚的?把这些财产炸弹转给我哥哥,是让他帮我们。他天生是做投机倒把生意的人,钱的来路就有许多办法说清楚。现在投机倒把的罪也没有了,放在他的名下还不像放在保险柜里,你又担心什么呢?你难道还不放心我不成?况且,我哥哥现在是一个人,名下全是他的个人财产,连老婆都分不了他一分钱的东西,别人更打不了他的主意。我都不怕,你就别怕了。”
陶花钱说:“我父母现在还不知道。我也不晓得你是怎么把这些房子转过去的。”
赵柳钱推一把花钱,说:“别忘了,我现在是专管房子的副局长了,这点事还办不了?”
陶花钱心更悬着了,一夜睡得浅薄。
次日,陶花钱起来,赵柳钱依惯例写那“柳”字。赵柳钱埋怨说:“你这底子现在越发不好写了,毛毛糙糙的。”
陶花钱就佯装心地坦荡地笑着,赵柳钱胡乱写了便自去上班。陶花钱满腹心事地拐到了皮肤医院。和往年一样,人山人海的。陶花钱挂了号,等了半天,终于被大夫召见了。看病的是位老医生。老医生让陶花钱脱了裤子,用手指轻托着陶花钱的小茶壶。陶花钱的心磁悬浮着,像奔驰的高铁列车。老医生看了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嘲笑。陶花钱不解,老医生就问花钱叫什么名字。
陶花钱不敢大声,怕他人听见,便说病历上有。老医生诡秘地笑着说:“我知道有,你只管说。”花钱只得说了,说得很轻、很朦胧,还希望那声音像超声波一样只传递给老医生一个,不招惹别人。
老医生说:“不是有人给你诊断过了吗,你还来这儿问?直接开药吧。”
陶花钱诧异地说:“没有的事,今年我第一次来。”
老医生固执地说:“怎么没有?给你把脉的这位老中医,我肯定他还是一位功底深厚的文化人。我告诉你,他用的是嵌字法,他明明知道你叫陶花钱,却在你这上面写了个‘柳’字,这一‘柳’字笔法神韵,可有千钧力啊!”
陶花钱睁大眼睛说:“什么意思?”
老医生抬头看了陶花钱,见陶花钱真的有些木偶样,索性冷冷地说:“先生,你这是花柳病。”
陶花钱呆了,脸红耳赤地垂手立在一边。陶花钱正不知如何进退,见旁边人都翻着眼皮看着他,于是他赶紧抓起病历本,灰心丧气地溜了。
陶花钱冲出医院,走在大街上,心中有从来没有过的惊慌和沮丧。股票一次次套牢,身体一次次被羞辱,做人的底气和尊严全部覆没。
他恨不得再去放纵一下,把这花柳借着这东南西北风四处播散一下方才甘心,可是他又不敢。陶花钱心想,这辈子再想风流,这柳根子估计也难以担当大任了,只得忍了。
陶花钱茫然无助地开着车在郊外狂奔。他一边开车,一边喝着酒,想着彻底麻醉自己。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花柳,他想摆脱它。他把烈酒倒在下身上,酒精刺着他的下身,像一丝火苗燃烧着蔓延过去,可是花柳还在。
花柳还在那儿,财产可以分割,婚姻可以离异,父子可以脱离家庭关系,殖民地可以独立自由,只有这花柳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难舍难分。
他想到这儿,便恨自己。他想加快速度,撞到山崖之上。他想,杀死花柳的最好办法就是杀死自己。陶花钱骂道:“王八蛋,我们同归于尽吧!”
他把油门往下一踩,车子没有飞出去,反倒停了——车子抛锚了。
陶花钱踢一脚车子:“老子勇气有了,你却掉链子!”
陶花钱从郊外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赵柳钱见陶花钱又喝得醉死,没有任何知觉了,也不管他,任由他睡在外面沙发上,也不管是卧榻之侧,姑且容他酣睡。
次日早上,赵柳钱急着上班,临走之前,又拉花钱的裤子要写那“柳”字。陶花钱一看赵柳钱又要胡写,就觉得那花柳病原来是赵柳钱写上去的。
花钱心中顿时憎恨起来,一巴掌打了过去:“我让你写!我让你写!你天天在外面写,还没有写够!”
赵副局长心里没有准备自己会被一个处长打耳光,先是被打得呆了,尔后才反应过来。
赵柳钱便一边哭,一边骂道:“现世宝!你不让我写,我还不要写呢。你以为你是谁呀?老娘今日可不比当初了。你不让我盖这民印,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直接办了,再盖一个官印回来!从此,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