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你的生活圈子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把你们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那你宁愿一辈子别再娶,绝不能让乐伯伯在天之灵得不到安宁。”罗琴君老姐姐似地说道,根本叫你看不出觉察不到乐人丰离婚后将会与她有任何关系。
乐人丰没有作声,抬起眼来默默地看着罗琴君,仿佛在回味着她这番话里所包含的深邃而又发人深思的内涵。
一种潜在的意识像细雨一样浸润着两人的心,使他们辆下意识地朝着一个虚幻的目标靠拢、行进。但是,没容这虚幻的目标更清晰更真实地展示在他们眼前,门外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把他们的这一虚觉惊跑了。
原来是海波书记和孙以国老市长带领市委市府的主要领导前来悼念,这是乐人丰以及罗琴君早有思想准备的。然而又不仅仅是市委领导,孙跃文也来了,居然还将香港小姐沈佳佳也带来了,这完全出乎罗琴君和乐人丰的意外。
罗琴君见到沈佳佳,内心暗暗地吃了一惊。画像的矛盾发生后,孙跃文以罗琴君曾在仙乐舞厅见到过沈佳佳为理由,指控罗琴君蓄意陷害他。由于罗琴君确实经常去仙乐舞厅,又确实曾在仙乐舞厅见到过孙跃文,而孙跃文身边是少不了姑娘的,因此,罗琴君对此说未加否认。此刻见着了沈佳佳,她敢于肯定,她从未见到过这位香港小姐。面前的这位姑娘太美了,她的脸庞,她的五官,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富有雕刻感。画家对美——无论是男性美还是女性美都极其敏感,他们对美的感觉的触角都探在外面。如果罗琴君见过沈佳佳,早把她作为自己的模特儿了,绝对不会忘记。她敢于断定,孙跃文是在撒谎。也许受职业心的驱使吧,罗琴君对沈佳佳颇有好感,本能地站起身来,拉着沈佳佳在自己身边坐下。
书房很小,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有座位的。乐人丰安排几位市领导坐下后,走到站在一旁的孙跃文面前,寒暄道:
“这几天我一直离不开医院,没有去看你,很是抱歉。”
孙跃文两手插袋,脸上掬着友好的笑容,用全书房的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豁达大度地对乐人丰说道:
“乐书记是一位多好的爸爸、多好的叔叔啊!他不幸夫世,我和你一样万分悲痛。乐叔叔尸骨未寒,我们说的话他还能听得到。为了让乐叔叔在天之灵得到安宁,我由衷地宣布:我决定将你我之间不愉快的几页翻过去,把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当作一场梦,一场虚幻的梦,你将仍然是我的好朋友。”
海波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孙跃文,频频地朝他点头。
乐人丰没想到孙跃文会来这一着,他毫无思想准备,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才好。但是当着市里所有领导的面,他又不能不作出相应的姿态。正当乐人丰准备应付几句的时候,孙老市长说话了,一下子将书房的气氛弄得很僵。
孙以国说:“琴君!好几年没有见到你了。我知道你对我这老头子有成见,总是躲着我。难得有机会见到你,我不能不说你几句。谁都知道,你自己应当更清楚,乐叔叔生前很疼爱你,一直对你有着亲女之情。你应当感他的德,报他的恩才是,万万不该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种严肃的绝无修饰的指责,这种片面的极不公正的指责,带着不容置辩的居高临下的性质,自然使罗琴君感到侮慢与伤害。但是,当着众多市领导的面,她又不便反击和辩白。况且,此中还夹着乐人丰,她又怎能辩白得清楚呢?乐叔叔的死,已经够她悲伤的了,现在又受到孙市长极不公正的侮慢与伤害,她直想大哭一场。她必须立即离开这儿,如果再留一分一秒的时间,她那伤心的软弱的泪水就会喷涌而出,毫无疑问!
她霍地站了起来,拎着好看的手提包,低着头,像逃避瘟疫似的,跑出了书房。
满屋子人无不被罗琴君这一突兀的举动弄得面面相觑,以至瞠目结舌。因为在全市党政机关干部中,没有任何人敢于像罗琴君这样拒绝和反抗老市长的批评。
按孙以国老市长的脾气,罗琴君跑了,乐人丰还在,他会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通的。由于韶书刚去世,家里在替他办后事,孙老市长才没有再说什么。
乐人丰自然会在心里替琴君叫屈,也替自己叫屈,但他未露丝毫窘态。在画像的问题上,他问心无愧。他深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他不想作任何辩解,事实会对他和琴君作出公正的评价的。
海波生怕老市长脾气发作起来不可收拾,罗琴君一走,他立即将话题扯到乐韶书的丧事安排上。他首先询问乐人丰和他全家对丧事安排方面的打算和要求,然后向市府机关管理局长作了具体指示,要求机关管理局协助家属将韶书同志的丧事办得隆重些。
事情安排毕,市领导该走了。
按照惯例,市领导走前,还得到灵堂前向死者告别,向亲属再作安慰和告辞。乐人丰让他哥哥陪同市领导去了灵堂,他将孙跃文和沈佳佳挽留在书房里,想借此机会同孙跃文谈及张季兴的死,以正面观察一下沈佳佳的表情。
当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时,孙跃文先开口:“前几天我就想来问你,季兴是怎么回事?他向来胆小怕事,这是事实,但他怎么会走上这条绝路呢?”
乐人丰注意到,一提及张季兴的名字,沈佳佳的脸色便由红变白,羽翼般的长睫毛像窗帘似地耷拉下来遮住了双眼,身体也有点蜷缩,显出一副怪可怜的样子。她的这副可怜相,使得乐人丰产生了错觉,仿佛生怕刑侦处长当着她未婚夫面说出她与张季兴的奸情似的。
“是啊,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情。”既然孙跃文带头提起这事,乐人丰索性含糊其词地应付他。因为乐人丰把他们留下来,目的在于观察沈佳佳的表情,对孙跃文并不感兴趣。
“我觉得,季兴的死,多少与你们工作方法上欠妥有点关系。”孙跃文直言不讳地说,俨然像是乐人丰的上司。
乐人丰未予回答。他已经回避市府大院的案子,乐得装糊涂。而且不必作解释。
“季兴的遗体什么时候火化?我想在他被火化前,去一次殡仪馆,与他遗体告别。”孙跃文颇富人情味地说。
他提出这个问题后,给乐人丰造成第一个印象是,他并不知道张季兴曾经奸污过沈佳佳(尽管乐人丰至今对这件事尚疑信参半),仍然对张季兴怀有好感;第二个印象是,这人有时候心肠狠毒,有时候却又表现出很富有人情味,令人捉摸不透。
“恐怕一时还不会火化。”乐人丰回答。
“天这么热,为什么拖那么久?”孙跃文皱紧眉头,带着质问的口气。
乐人丰当然不会怀疑孙跃文耍心机,他们俩都是张季兴的好朋友,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乐人丰难于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工作中争议的事情,是绝不容许对外人说的,这不仅涉及到严守机密的问题,也涉及到内部团结的问题。
幸而就在这时候,有批客人从灵堂里来到书房里,算是替乐人丰解了围。
进来的这批客人,是乐人丰妈妈过去工作过的历史博物馆的同志,已经辞职经商的桂兴棉也在其中。由于这批客人女性多,故由乐人丰姐姐作陪。但乐人丰与这批客人多半是认识的,也忙于迎接和让座。在与客人应酬中,乐人丰丝毫也未放松对桂兴棉的注意。他发觉,桂兴棉进入书房后,看到孙跃文也在里面,立即显得很不自在,目光怯惧慌乱,尽量回避与孙跃文的目光相触。对此,乐人丰并不感到奇怪。
使乐人丰感到困惑不解的是,当桂兴棉的目光与沈佳佳那随意转动的目光相遇时,桂兴棉的目光像被火星烫着,身子颤抖了一下,显得既尴尬又惶恐,但他很快镇定了自己,勉强地在险上挤出一丝笑容,正欲同沈佳佳打招呼,沈佳佳却将脑袋转到一边去了。如果眼睛没有欺骗乐人丰,他觉得沈佳佳的脑袋转得十分自然,对于桂兴棉见着她时尴尬和慌乱的表情,沈佳佳压根儿没有留意,甚至她的目光根本没有在桂兴棉脸上停留。
这是怎么回事?桂兴棉分明是认识沈佳佳,沈佳佳却并不认识他——乐人丰敢于肯定,沈佳佳这一刻脸上表情自如,丝毫没有给人留下装腔作势的印象,一点没有!
正当乐人丰决定对他们俩作进一步观察和深究的时候,孙跃文起身向众人告辞,领着沈佳佳走掉了。
这一天,乐人丰在百忙中一空下来老是想着这件事。桂兴棉见着沈佳佳表情奇异的情景,像粘在乐人丰的眼皮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从眼前驱除。他感到这是一个谜团。他决心要将这个谜团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