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立在原地“啪啪啪”地拍了三下手,便有人引着十个纱巾掩面的女子进得殿来。我粗粗一瞧,这十个女子身形曼妙,皆着着胡服,手上扣着臂环,上身仅着绒边抹胸,露出纤细的腰肢,下身着长裙,一直延至脚踝,足上没有穿鞋,只在脚踝处系了一串珍珠链。以我多年纸上谈兵的风月经验来看,这十个女子皆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舞姬们早已退了下去,这十个女子便亭亭玉立地站成一横列,朝暄和躬身行礼。这样一瞧,这十个女子的身形竟极为相似,因覆着面纱,又着一样的衣饰,看起来宛若胞胎姊妹一般。
九王笑盈盈地从座位上踱步出来,躬身道:“陛下,这是国君命本王从国中挑选的十位美女,特来呈送陛下。”
说着冲她们一抬手,她们便各自摘下了面纱。我只听得大殿上一派抽气声,果不出所料,这十个女子果然是风华绝代的佳人。
身边的天蓝色突然“哼”了一声,见我转头瞧她,立时又低下了头装贤惠。我突然间便有些福至心灵,抬眼望向后妃汇集的东南角,果然,那里的气氛明显不大好。这也难怪,后宫竞争本来就够激烈了,突然间平白无故的,又多出十个天仙似的美人,不气血上涌一番委实也对不起自己。
我在局外欣赏了一番对面后妃脸上或青或白的神色,难免感叹了一番,这一番感叹竟教我感叹出些蹊跷来。身边的妃嫔多少都有些面色不豫,独独只有王贵妃一派坦然,在一众如丧考批的后妃中间显得格格不入。这后妃里到底出了个冰雪聪明的,我心里不由地赞了一句,抬眼望了望暄和,嗯,暄和好福气。
那厢暄和微笑了一下,点头道:“难为贵国一番美意,朕就收下了。”语毕低声吩咐了小顺子一番,小顺子便将她们引下去了。
九王却仍旧立在中央也不回座,又道:“我国主此次派凤鸢出使贵国,还交由凤鸢一桩差事,乃是向贵国求个恩典。”
暄和闻言,微微颔首,淡淡道:“九王所求何为?”
九王恭声道:“我国王子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国主听闻天朝皇室的公主都是一等一的容貌一等一的性情,特派凤鸢来此向陛下求亲。”
暄和不动声色,沉吟道:“难得贵国一番美意,朕本该立马准了九王这个恩典,然而皇室中的公主都尚年幼,朕也不好现在就答应了你,丞相,你看如何?”
丞相大人抚着胡子出列,躬身道:“老臣倒是有个长得不差的独生女儿,奈何已经是皇上身边的人啦。”
此言一出,大殿里登时笑声四起,王贵妃难得地红了脸,掩着袖子喊了一声:“父亲!”
暄和笑着望了王贵妃一眼,道:“丞相。”
丞相大人转身冲九王行了礼道:“九王莫怪,小老儿说笑的。”
九王回了个礼,亦是面上含笑:“凤鸢不敢,王贵妃确是好才情。”
丞相大人便又笑眯眯地望向暄和,道:“依老臣看,宫中的几位公主确实少了些,好在陛下的叔叔伯伯们都是有女儿的,不若将到了年纪又未婚配的公主和郡主的画像呈与九王,九王选中了再来求陛下的恩典。”
下首又是一阵议论,暄和示意他们安静,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这是就交由你办,如何?”
丞相大人恭声道:“愿为陛下分忧。”
暄和又道:“九王意下如何?”
九王行礼道:“多谢陛下。”
随后便是你来我往宾主尽欢。
我便有些无聊,瞧着周围热闹的气氛,便起身悄悄从边门遁了。
回到云香殿的时候,大殿里一片乌漆嘛黑,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凄凉地拎起没有水的茶壶,凄凉地飘回寝殿歇下了。
第二日晨起的时候,便听说画师在御花园给公主们画像。我哈欠连天,倚在榻上道:“她们怎么这么有兴致,难不CD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璇玑道:“我听说朱雀的九王爷生地很俊?”
我撇撇嘴:“还好吧。再说,就算他再俊,有什么干系?又不是嫁给他,谁知道那朱雀的王子长得是圆是扁?”
璇玑摇了摇头,道:“她们哪里是为了嫁到朱雀去呢?皇上也不会舍得把妹妹们嫁出去的,公主们只是在宫里太无聊了,难得白先生进宫来,她们无非是想讨幅丹青罢了。”
我瞬间精神振奋:“白子年进宫来了?”
白子年是个奇人,他是我朝第一的画师,挥笔一幅丹青价值连城。不过他为人的脾气很是古怪,平日喜欢画山水鸟木虫鱼,甚少作人像画。倒不是他作人像画的画艺不精,而是他只挑看得顺眼的人画,就是王公贵族请他作画,也要看你长得顺不顺眼。因此有人说他自命清高,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所幸暄和爱才,特赐他恩典,不必与朝中其他画师在一处当差,平日无事也可不入朝,因此他常年在外云游。
不想他此次居然进宫了。这委实是一件奇事。
不过我倒是不愿意凑那个热闹,听过就算。突然想起一桩事,一早上似乎都没见着绿莹,我便道:“绿莹呢?”
璇玑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微妙,顿了一顿,道:“那丫头昨日不知着了什么疯魔,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回来就一直傻笑,笑得没完,被我一手刀劈下去,现在还在睡呢。”
我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默默无语地翻话本子去了。
翻到两眼泛酸,我才依依不舍地将话本子搁了,自去倒茶喝。正喝着,璇玑来报,有客至。
我将茶杯搁了,从美人榻上跳下来往正殿走去,正巧璇玑正将人引进门来。
白子年一张标致的万年冰山脸仍旧没什么表情,见了我也只淡淡行礼:“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我笑盈盈地在椅子上坐了,要抬手招他过来同坐:“是好久不见了,想来你忙得很,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你两回。”
白子年仍旧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面不改色地道:“殿下晓不晓得今日臣在御花园为几位公主画像?”
我点一点头,便听他道:“那殿下怎的不去?”
我一怔,立马作沉痛状:“本宫听闻今日御花园内挤了个水泄不通,故而未曾前往。心中也是遗憾得很,遗憾得很。”
谁料白子年忒不给面子,“哼”了一声道:“殿下怕是瞧不上臣做的丹青,才故意不去的吧?”
我只得干笑了两声道:“哪里的话,鼎鼎大名的白子年作画,本宫哪里有瞧不上的道理?”
白子年又“哼”了一“哼”,道:“你少来。”
我摸摸了鼻子,讪讪道:“许久不见,你的言辞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本宫甚感欣慰。”
白子年镇定道:“公主殿下也是一日既往的超然脱俗,不行常规之事,臣也好生钦佩。”
我被他的话噎了一噎,心中暗叹,这么下去何时是个头,本公主宽宏大量,这个头还是由我来止了罢。于是我便没再接话,权当他那一番话是赞美了。
白子年便也不再搭理我,径自往偏殿去了,我一头雾水地尾随着他进了偏殿。
白子年径自走到偏殿中央的一张圆桌前,将上头零零散散的瓜果蜜饯一并挪了,便将背上背的长玉匣子解了,从匣子里面取出一卷画轴,又取出笔架墨盒和一支白玉紫毫,将那紫毫小心地架在笔架上,最后将一众用具往桌上齐齐整整地铺了,便开始动手研磨。
墨研到一半,白子年头也没抬地与我道:“殿下过来坐罢,臣这便开始画了。”
我愣了一愣,“哦”了一声之后道:“我没说要画呀。”
白子年研磨的手顿了一刻,迅速地抬起头来瞪了我一眼.
我立马道:“本宫什么都没说。”
白子年低头继续研磨,我便自动地往美人榻上倚了,又随手拿过一个美人靠来垫手,随后以手支颔,做出一副海棠春睡的形容来。
白子年很快将墨研好,提起紫毫蘸饱了墨汁,将将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面色一黑,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我眼见着他的额角欢快地抽了两抽:“殿下这是做什么?”
我略略扬起身子,松了松支得发酸的手肘,道:“你不是要为我做幅丹青么?我摆好了姿势给你话呀。”
白子年的脸色愈发深沉,皱了半晌的眉,才道:“臣要做的这幅丹青是正经的人像,委实不需带什么艺术气息的。”
我默默地揣摩了一番不带艺术气息的正经人像该是个什么形容,踌躇复踌躇,也没踌躇个结果来。我觑着白子年的不大好的脸色,期期艾艾道:“那依你看,我这个姿势怎么摆才好?”
白子年默默地将手中握着的紫毫又去墨盒里蘸了一回墨,转向一边的璇玑道:“劳烦璇玑姑娘移张椅子到我对面来。”
璇玑依言将椅子搬到了白子年的对面,白子年扬了扬握笔的手,冲我道:“去椅子上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