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玄阳殿,璇玑眼尖,很快迎了上来,身后紧跟着一脸紧张的小顺子。我朝璇玑点了点头,又扯了个笑与小顺子道:“想来皇兄今日心情确是不好,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别进去叨扰他了。”
小顺子麻利的应了。我往前迈了两步,与璇玑道:“我们走吧。”
璇玑偷眼觑了觑我的面色,从身边宫娥手里接过灯笼往我这边照了道:“公主且小心着点台阶。”
我茫然地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闪着金光的“玄阳殿”,由璇玑扶着下了台阶。刚刚准备上轿辇回去,不防身后小顺子急急从宫阶上撒丫子一路狂奔,扯着嗓子喊道:“公主!公主!等等呀!”
我回头望着他气喘吁吁地跑近,跑至我面前时还险些摔了一跤,多亏璇玑眼明手快地拽了他一把。
小顺子在我面前立定,又打了个千,道:“奴才方才忘了有一桩要紧事同公主说,还好赶上了。”
我自玄阳殿出来心里就沉沉的,眼下也不甚关心他所说的这桩要紧事,再说,再怎么要紧也都和我没关系了。一个要出嫁到朱雀的公主,在这宫里,还有什么事是要紧的呢?
心里难得地有些酸涩,小顺子似乎在边上说话,我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八宝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璇玑见我一副魂不守舍的形容,又见小顺子在一边说个没完,连忙晃了晃我的胳膊小声道:“公主,公主。”
我一个激灵,瞬间回神,望见小顺子歪着头还在继续说,便连忙打岔道:“小顺子,你慢点说,本宫没听明白。”
小顺子愣了一下,立马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嘴里道:“瞧奴才这笨嘴笨舌的,公主莫要见怪。”
我甚汗颜,面上又不便显露,只得干咳了两声。小顺子是个懂眼色的,便又低眉顺眼道:“是这样,林将军傍晚的时候进宫来找过皇上。奴才瞧着林将军今日跟平素很不一样,面色难看得很,来了就只问皇上在不在宫里,奴才也不敢跟他扯些别的,只道皇上正在书房里批折子。谁想到过了两个时辰林将军才出来,那面色竟比刚进去时还要难看上许多呢。”
我脑中一片空白,怪不得从晚上就总觉得心里怪异得很,究其哪里怪异,却又飘飘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经小顺子关键时提了这么一遭,心里才清明了许多。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要嫁到朱雀的这桩倒霉事还不是最要命的,而最最要命的却是我同林朝歌那一桩从小双方娘亲定下的婚约长大后又蒙暄和金口玉言许下的婚约,纵然那是一个甚低调的赐婚。
小顺子并不知晓我心中那百转千回的纠结心事,觑了觑我貌似认真的神色,便又续道:“林将军出来后又吩咐奴才若是今晚见到了您,便说他今晚仍旧在湖边等着。”说着,嘿嘿笑道,“奴才本来想说今日怕是见不到公主,没想到林将军真是神算,公主您竟真的到玄阳殿来了呢,嘿嘿,真是神算啊神算。”
我没工夫听他在那感叹,抬头望了望当空的月色,紧紧地盯住他道:“他走了多久了?”
小顺子大约是被我吓了一跳,呆了一瞬,才不确定道:“大约,嗯,大约两三,哦不,三四个时辰吧?”
我也不管他说的真假,忙不迭地又问璇玑:“现在什么时辰了?”
璇玑估摸着道:“大约酉时快过了。”
我急急忙忙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停下来对着小顺子吩咐道:“这事你给本宫好生藏在心里,不许对外人漏一个字,不然本宫饶不了你!”
小顺子点头如捣蒜,我稍稍放了心,又从腕上脱下一个金镯子塞给他,道:“你先回去吧,仔细皇上找你。”小顺子稍稍犹豫了一下,将镯子小心地收好了,向我道了个万福,便悄悄回去了。
我又吩咐璇玑先坐轿辇回宫去,璇玑不肯,非要陪着我,说是让人先抬轿辇回去便是。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因我担心林朝歌已经出了宫,脚下的步子便有些赶。我们一路在林间的小道急急穿行,灯笼里的烛火被晚风吹得晃晃悠悠,璇玑脚下不停,口里小声道:“公主,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吗?”
我小心地避让开横生的枝条,道:“应该是在晚清湖边。”
璇玑自顾自地咕哝道:“那不就在云香殿边上么,坐轿辇回去多好,偏要绕这么大远路受罪……”我见她止了抱怨,便分神望了她一眼。璇玑一向是个伶俐的,眼下定然是明白了我的用意,便也不再多话,只一心一意地照着路况。
又绕过一片林子,便临近晚清湖边了。璇玑便不再跟着我前行,只把灯笼递给我,我觉得举着灯笼太惹眼,便让璇玑熄了灯笼在林子边等着。
我眯着眼在湖边,一边要四处寻找林朝歌,一边还要提防脚下,走得甚是艰难。
将晚清湖仔仔细细地绕了两圈后,我悲摧了,别说是林朝歌,就连个活物都没瞧着。我不死心地又绕了一圈,这才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璇玑的眼忒尖,在黑暗中也能大老远地就瞧见我,我佩服她。璇玑迎上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人了么?”
我叹了口气,还没张嘴,璇玑便摆摆手道:“得,定是没见着。”我在朦胧的黑暗中望着璇玑斩钉截铁的面容,觉得很神奇。
璇玑掏出火折子,摸索着重新又将灯笼点了:“算了,都过了这么久了,林将军八成已经出宫了。我们也会去吧。”
我在原地吹了会凉风,湖边的风真是作孽的冷,我拢紧外袍,“嗯”了一声。
回到云香殿,我连外袍都还来不及脱,就被横冲过来的绿莹撞了个趔趄。我脚尖脚跟前后打了个旋,最后拽紧了绿莹的衣襟才算站稳。我顾不上恼怒,开口便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绿莹绞着衣带扭捏了一阵,还来不及说话,白子年就从偏殿绕了出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还拽着绿莹的手。
我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立马撒开了手。璇玑连忙将殿门掩了,回身指着白子年顿足道:“祖宗,你不进去好生待着,还大摇大摆地现出来。”
白子年冷哼了声,还是转身往偏殿里去了。我做贼似的往外头看了一眼,吞了口唾沫,也跟着进去了。
进了偏殿,我望了望犹自在一旁扭捏的绿莹和故作镇定的白子年,突然就淡定了。我拉了张椅子坐下,施施然倒了杯茶道:“小白,看来还是我这绿莹丫头面子大,旁人去十趟只怕你也是不在乎的,单她一去你就来了。”
屋子里其余的三人皆被我那声顺溜无比的“小白”雷得怔了怔,怔完后白子年的眼睛就开始嗖嗖地向我飞小刀。他的眼神委实凌厉,就连我也有些受不住,于是我抬手抚了抚额朝身边的绿莹道:“绿莹,给小白倒杯茶。”绿莹甚乖巧,麻利地将茶倒了往白子年手里递,递完后仍要回我身边站着。我轻咳了两声道:“你不必过来了,在小白边上坐了吧,我这里有璇玑就行了。”
绿莹甚乖巧,自动地在白子年身边坐了。效果立竿见影,我瞧着白子年望着我的眼神瞬间亲和了许多。
我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只不动声色道:“这么晚找你来委实对不住,然而我确是有桩要紧事要问你。”
白子年见我正经起来,便比我更正经地道:“你想问什么?”
“前些日子你替我做的那幅丹青,如何到了太后手里?”
白子年轻扣着茶盖奇道:“太后?这倒奇了,你那幅画我是并着其他的一同交给王丞相的。”
璇玑打岔道:“可是先生亲手交的?”
白子年摇摇头道:“这倒不曾。那日本来我将画装好了正准备亲自送到丞相府去,刚刚走到中庭,我府里的小厮就说丞相府上打发了人来取画。”白子年顿了顿,又道,“我便出门去看,门口果然候着人,看着像是管家模样的,他递了名帖给我,我一瞧当真是丞相府的,便也乐得少跑一趟,便将画交由了他。”
璇玑在一旁跺脚道:“先生你这一偷懒,可把我们主子害惨了。”
绿莹也帮腔道:“是啊是啊,那画不晓得怎么竟落在了太后手里,还叫那朱雀的好色九王爷瞧见了,公主要被嫁到朱雀去了啦!”
白子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白了白,定定看着我问道:“是真的吗?”
我苦笑着点点头,道:“这事原也怪不了你,她们从来就没想过要放过我,这事想来也是早就预谋好的,我自己都傻乎乎的不知道防范,更何况你呢。再说,就算防得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不是朱雀也会是别的。”
绿莹听我这般说,红了眼睛道:“那怎么办啊?”
白子年沉默了良久,才压着声音道:“那陛下知道了么?”
我扯了个笑道:“我才从玄阳殿来呢。”
屋子里瞬间沉默下来,气氛压抑得很。难得这个当口我还有闲情发呆,呆了一会抬起头望见白子年阴郁的表情不由笑道:“小白,这个表情不适合你,你还是恢复你那万年冰山脸吧。”
白子年甚配合地瞪了我一眼,继续低头阴郁。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端起茶杯喝水。正准备再倒一杯,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我丢下杯子慌忙地站起身就往外跑,跑到殿门口才觉得不对,连忙又掉头往边门冲。
璇玑急急地追过来道:“你又往哪里去?”
我蹿到边门上,丢下一句,“我马上回来!”